嬴政见这两人不由得头痛，这两人到底知不知道，到底谁大谁小。
要知道他现在是在咸阳，这样没大没小的事，会被他人的恶意无限放大，会给他们带来大麻烦。
正如他对芈诗心有芥悌，但在出了质子府后也一直都是尊称“母亲”。
此时房间里的烛火毫无征兆地猛地摇曳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风吹动。
一股极其苍凉、却又带着温柔眷恋的气息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
那气息中混杂着巴蜀山林深处的雾霭、古老歌谣的韵味。
还有一种……决绝的、燃烧殆尽般的悲壮。
一个模糊的、几乎透明的身影缓缓在床边凝聚。
明昭转头看向身影。
外婆，是外婆。
她能感觉到她是外婆，她似乎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听过她的歌声，很温暖很温暖。
只是后来再也没有听到过了。
昭昭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外婆的样子好淡好淡，像月光下快要散开的薄雾，脸上带着无尽的疲惫。
那双曾经总是盛满温柔歌谣的眼睛，此刻却燃烧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最后的光亮。
外婆没有看昭昭，也没有看任何人。
她的目光完全凝注在昏迷不醒的阿母身上。
那目光里充满了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悲痛与不舍。
“我的儿……”
外婆的声音缥缈得如同叹息，直接响在每个人的心底，而非空气中。
她抬起那双透明的手，虚虚地按在阿娘心口上方。
一点纯粹至极、却微弱摇曳的白光在她掌心浮现。
那白光中仿佛有一只微小的白虎虚影在仰天无声地咆哮，散发出一种古老而强大的护持之力。
“幽林冥冥兮，雾绕吾乡~
灵歌承血脉兮，护持永长~
今有吾儿兮，身负重伤~
魂欲离兮，形将亡~”
“残魂烁烁兮，燃为星光~
余晖烬烬兮，照尔归航~
白虎低啸兮，佑汝安康~
舍此皮囊兮，又何妨！”
外婆的声音陡然变得清晰而铿锵，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最后力气敲击出的音符。
那点白光猛地注入阿娘心口！
“呃啊——”
昏迷中的明夷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短促的呻吟。
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黑灰色、带着尖锐诅咒意味的气息，这是山鬼咒言所拥有的法则。
和另一股温暖却破碎的、由无数细小光符组成的流彩童谣灵歌所拥有的爱之法则。
仿佛被那白虎之力强行从阿娘体内逼了出来！
两股强大的法则力量交织纠缠，发出令人牙酸的嘶鸣，似乎要反噬甚至逃离。
外婆的残魂瞬间变得更加透明，她却毫不退缩。
双手艰难地掐出一个繁复古老的诀印。
口中吟唱起一段苍凉到极致、也温柔到极致的歌谣。
那是明家血脉传承中最核心的、关于“分离”与“赋予”的秘咒！
“咒言森森兮，蚀骨寒~
灵歌暖暖兮，牵肠暖~
双负重重兮，离吾儿身~”
“溯流溯源兮——入昭昭血脉藏！”
“山川巍巍兮，其气磅~
地脉沉沉兮，守其形~
融于此身兮，筑垣墙~
万籁寂寂兮……眠梦长~”
“歌罢……魂散……兮……
唯愿……
生…………”
“以吾残魂，燃尽余晖。”
“巴蜀明延，最后的灵歌……护我血脉！
“咒与爱，皆重负……离吾儿身……”
“山川厚重，可为凭……护汝残躯……”
随着她的吟唱，那黑灰色的咒之法则与彩色的爱之法则，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撕裂、剥离！
这个过程仿佛在撕裂灵魂本身，外婆的身影淡得几乎要看不清了。
“昭昭……吾孙……”
外婆终于看向了昭昭，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愧疚，有不舍，有期望，更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外婆……给不了你安宁了……”
“这些……这些力量……你接着……”
“恨也好……爱也罢……活下去！”
她猛地将那股被剥离出来的、交织着冰冷咒言与温暖灵歌的庞大法则洪流，狠狠拍向昭昭的心口！
“不——！”
嬴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惊骇地想拉开昭昭，却被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推开。
昭昭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冰火交织的洪流猛地撞进自己身体里！
一边是冰冷刺骨、充满了恶毒诅咒和阴暗低语的符文，咒之法则。
一边是温暖澎湃、却又带着无数悲欢离合歌谣的音符，爱之法则。
两股力量在她小小的身体里疯狂冲撞，几乎要将她撕裂！
她痛得蜷缩起来，浑身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小兽般的呜咽。
而外婆在做完这一切后，残魂已经淡得像一道轻烟。
她用最后一点力量，引导着那股原本属于山鬼的、相对沉稳厚重的山川法则。
缓缓地、如同大地回春般，覆盖在明夷的身上。
融入她的四肢百骸，护住她最后的心脉。
床榻上，原本深度昏迷的明夷，身体猛地一颤。
长长的睫毛剧烈地抖动起来，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她的眼神涣散而空洞，焦距艰难地寻找着。
最终落在了那即将彻底消散的、透明的母亲残影之上。
“阿……母……？”
一声极其微弱、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从她苍白的唇间溢出，带着巨大的不确定和濒死的茫然。
她想起来了，她的阿母，用命保住了她的性命的阿母。
她在面对巫咸族老妪，用母亲遗物制成专门对付自己的歌器，自己为了活命杀了记忆中的母亲。
此后就记忆中就渐渐的没有了母亲。
但下一刻，那涣散的眼神骤然凝聚，被无边的惊恐和巨大的悲痛淹没！
她看到了！
看到了母亲那几乎透明的、正在化作点点微光消散的身影！
看到了母亲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愧疚与决绝！
感受到了体内那被强行剥离了沉重负担后诡异的轻松。
以及取而代之的、厚重却死寂的山川法则——那是母亲用自己的存在换来的！
“不……不要……阿母…你是阿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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