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丞相书房内只点了一盏孤灯，光线昏黄，将司徒岸的身影拉得悠长而沉默。
他并未就寝，而是在等待着什么。
凌无双今日从旧库带回的线索，以及那个浮出水面的“明月宗”，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他的心头。
而秦风昨夜的异常，更是让这迷雾般的局势增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危机感。
轻微的，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脚步声在门外停下。没有通报，这是秦风独有的方式。
“进来。”司徒岸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书房门被无声地推开，秦风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依旧是一身玄色劲装，如同蛰伏的暗影。
但他此刻的状态与平日截然不同。
没有了那种磐石般的稳定，他的脸色在昏黄灯光下显得异常苍白，嘴唇紧抿，眼神中充满了挣扎、痛苦，甚至有一丝……近乎绝望的决绝。
他站在门口，并未立刻走进来，仿佛那一步需要耗尽他毕生的勇气。
司徒岸没有催促，只是用沉静的目光看着他，等待着他。
良久，秦风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他迈步走进书房，反手轻轻关上了门。
然后，他走到书房中央，在司徒岸面前，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这个动作，与他昨日单膝点地的请罪不同，是更为郑重，也更为卑微的姿势。
“大人。”
秦风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得厉害，仿佛砂纸摩擦，“属下……有罪。”
司徒岸眸光微凝，身体微微前倾：“何罪？”
秦风抬起头，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痛苦与愧疚，他避开了司徒岸的目光，望向那跳跃的烛火，仿佛那火焰能给他一丝说出真相的勇气。
“属下……并非寻常流民。属下……曾是‘明月宗’培养的孤儿。”
尽管心中已有猜测，但当亲耳听到“明月宗”这三个字从秦风口中说出时，司徒岸的心还是猛地一沉。
果然！
凌无双追查的覆灭凌家军的神秘势力，与秦风的神秘过去，真的联系在了一起！
他没有打断，只是用眼神示意秦风继续说下去。
秦风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属下不知父母是谁，自有记忆起，便在‘明月宗’设于深山的一处秘营中。
那里……是人间地狱。
他们从各地搜罗有资质的孤儿，用最残酷的方式训练我们，成为他们手中的刀，暗杀的利器，执行各种见不得光的任务。
读书识字很少，更多的是学习杀人技巧、潜伏、刺探、以及……绝对的服从。”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梦魇般的颤抖，那段黑暗的过去，显然是他极力想要忘却，却始终刻在骨子里的噩梦。
“我们被灌输的信念，是‘明月’终将重临，照耀天下。
但他们所谓的‘照耀’，便是通过阴谋、杀戮、颠覆来实现。
宗内等级森严，规矩残酷，任务失败，或稍有违逆，便是生不如死的惩罚。”
秦风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襟，指节泛白，“属下……属下手上，也沾过无辜者的血……在那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我们只是没有思想的工具。”
司徒岸静静地听着，他能想象那是怎样一种扭曲和黑暗的环境。
将一个活生生的人，训练成只知道服从和杀戮的武器。
“那你是如何离开的？”司徒岸问道，这是关键。
秦风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痛苦，也有着一丝微弱的、对光明的渴望：“大约七年前，宗门接到一个极其重要的任务，具体内容属下当时级别低微，无从知晓，只知动静极大，调动了宗内大量精锐。
属下当时也被编入一支外围策应的小队，前往北境……”
北境！
七年前！
时间与凌家军覆灭案完全吻合！
司徒岸的心提了起来。
“我们小队并未直接参与核心行动，只负责在指定区域警戒和清除可能的目击者。
但行动那夜，落鹰峡方向杀声震天，火光染红了半边天……后来，我们接到撤退命令，但在撤退途中，遭遇了不明身份的军队伏击，小队全军覆没……
属下身中数箭，跌入河中，侥幸被水流冲走，后来……后来便被大人所救。”
他省略了中间的具体厮杀和逃亡过程，但那段经历显然是他不愿回忆的惨痛。
“所以，导致凌家军覆灭的那支‘不明势力’，果然就是‘明月宗’？”司徒岸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寒意。
秦风沉重地点头，脸上充满了愧疚与痛苦：“是。
虽然属下未直接参与围攻凌家军，但……确是宗门所为。
那种三棱倒钩箭镞，名为‘逆鳞钩’，是宗门核心杀手惯用的武器之一。
属下……认得。”
他终于抬起头，看向司徒岸，眼中充满了恳求与绝望：“大人！
属下自知罪孽深重，不配得到原谅。
凌大人她……她若知道属下曾是覆灭她全家的组织一员……属下……”
他哽住了，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只是将头深深低下，肩膀微微颤抖。
书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烛火跳动，映照着跪地请罪的秦风，和面色沉凝如水的司徒岸。
真相，竟是如此残酷。
凌无双苦苦追寻的仇敌，竟然与多年来守护在她和司徒岸身边的秦风，有着如此深渊般的联系。
司徒岸看着跪在眼前的秦风，心情复杂难言。
他相信秦风的坦白是真诚的，也理解他当年的身不由己。
但这件事，关系到凌无双的血海深仇，关系到他们三人之间可能就此产生的、无法弥补的裂痕。
良久，司徒岸缓缓起身，走到秦风面前。
他没有立刻让他起来，而是沉声问道：“秦风，我只问你两个问题。”
“大人请问。”秦风声音沙哑。
“第一，‘明月宗’如今是否还存在？总部在何处？首领是谁？”
秦风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茫然：“属下不知。
当年那场大战后，宗门似乎也损失惨重，属下被大人所救后，便与宗门彻底失去了联系。
这些年来，也未曾再发现过宗门的踪迹。
至于总部和首领，更是神秘莫测，以属下当年的级别，根本接触不到。”
“第二，”司徒岸的目光锐利如刀，紧紧盯着秦风，“若将来，有一天，你需要在你如今的立场，与你的过去之间做出选择，你当如何？”
秦风猛地抬起头，眼中之前的挣扎与痛苦被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所取代，他迎着司徒岸的目光，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属下这条命是大人给的！
属下如今是司徒岸的侍卫秦风，早已与那黑暗的过去一刀两断！
若宗门再现，与大人、与凌大人为敌，属下便是大人手中最锋利的刀，斩尽一切来犯之敌，万死不辞！”
他的誓言，在寂静的书房中回荡，带着血性与忠诚。
司徒岸深深地看着他，终于伸出手，将他扶起：“好。我信你。”
他拍了拍秦风的肩膀，语气凝重：“此事，暂且不要告知无双。
她正在关键时刻，不能再受此冲击。
待案件查明，时机成熟，我亲自与她说明。”
“是！谢大人！”秦风重重抱拳，眼中充满了感激与如释重负。
然而，无论是司徒岸还是秦风都明白，这个秘密如同一颗埋藏的火雷，不知何时会轰然引爆。
而到那时，他们三人，又将面临怎样的局面？
（第148章已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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