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子下的颤抖持续了许久,才渐渐平息。并非恐惧消散,而是极致的疲惫与体内“焚心”之毒的隐隐躁动,迫使青瑶的身体进入了某种自我保护般的僵直。同屋宫女们窸窸窣窣的议论和偶尔投来的探究目光,她都无暇理会,全部心神都沉浸在方才惊心动魄的逃亡与那个未知的遗落物上。
天光微亮,值夜的侍卫交接,宫中恢复了白日的秩序。青瑶强撑着起身,如同往常一样洗漱、整理,只是脸色较平日更为苍白,眼底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悸。她刻意放慢动作,直到同屋的宫女们都陆续离开,才借口收拾昨夜弄脏的衣物,最后一个走出房门。
晨曦初露,露水未曦。她状似无意地走向昨夜与陆离交手的那片草丛,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目光仔细扫过地面,那枚粗糙的仿制钥匙静静躺在草叶间,旁边,果然有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物事。
那是一枚只有小指指甲盖大小的木牌,颜色深褐,质地非金非玉,边缘已被磨得光滑,上面雕刻着一个极其古怪的图案——似鸟非鸟,似鱼非鱼,线条扭曲盘绕,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感。
这不是宫中之物!也绝非陆离平日会携带的东西。是昨夜打斗时从陆离身上掉落的?还是……从那个秘密库房里带出来的?
她迅速将木牌和仿制钥匙一同捡起,藏入袖中。指尖触及那木牌,竟感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温热,与它冰冷的触感截然不同。
回到御药房,气氛果然比往日多了几分肃杀。昨夜有“宵小”潜入的消息不胫而走,虽被压下未引起大规模骚动,但各司各房都接到了加强戒备的指令。李公公见到青瑶,特意多看了她几眼,见她脸色不佳,只当是昨夜受惊未愈,嘱咐她好生休息,并未多问。
青瑶心中稍定,看来侍卫那边并未怀疑到她头上,只当她是个倒霉的目击者。她依言回到整理药籍的偏殿,却并未真正休息。她需要尽快将脑中记下的“冰心散”古方默写出来,并思考如何获取那些稀有的药材。
然而,麻烦总是接踵而至。
午后,王掌仪竟亲自来到了御药房。她屏退左右,将青瑶带到一处僻静角落,面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青瑶,你老实告诉我,昨夜究竟是怎么回事?”王掌仪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她,“宫中传言是有宵小,但我却听闻,昨夜侍卫赶到时,只见你一人,并无打斗痕迹。你肩头的伤,又是从何而来?”
青瑶心头一紧。王掌仪果然心思缜密,瞒得过别人,却未必瞒得过她。
她垂下眼帘,声音带着后怕的哽咽:“掌仪明鉴……昨夜,奴婢确实看到黑影,跟过去后,那黑影……那黑影身手极好,奴婢被他发现,他……他掐住了奴婢的脖子,奴婢挣扎时撞到了杂物,才伤了肩头……后来,后来奴婢拼命尖叫,他才松开奴婢逃走了……许是……许是怕惊动侍卫,并未下死手……”
她半真半假地叙述,将陆离的杀招简化为“掐脖子”,将反抗说成是挣扎撞伤。这个解释,勉强能圆上。
王掌仪沉默地看着她,眼神复杂,半晌才叹道:“青瑶,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但这宫里,有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有些事,看到了也要当作没看到,有些浑水,蹚不得。”她顿了顿,意有所指,“你可明白?”
“奴婢……明白。”青瑶低声应道。她知道,王掌仪是在保护她,也是在警告她。
“明白就好。”王掌仪拍了拍她的肩膀,“近日安分些,莫要再惹是非。尚仪局那边,我会替你周旋。”
送走王掌仪,青瑶后背已是一片冰凉。王掌仪的怀疑并未完全消除,只是暂时被她搪塞过去。而真正的威胁,来自陆离,来自那个神秘的组织“暗香阁”。昨夜她那般反抗,还险些令陆离暴露,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二
接下来的两日,风平浪静。然而这平静,却像是暴风雨前的压抑,让青瑶愈发不安。她利用一切空隙,凭借记忆,将“冰心散”的古方一字不差地默写在一张极其薄韧的桑皮纸上,然后小心地藏于身上。
古方的复杂程度远超她的想象,不仅需要“赤焰藤”这味君药,还需要十几种极其罕见、甚至只存在于传说中的辅药,如“极地冰莲”、“万年石乳”、“鲛人泪”等,炼制过程更是繁复凶险,稍有差池,解药便会成催命剧毒。以她目前的能力和处境,想要凑齐药材并成功炼制,难如登天。
希望似乎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
更让她焦灼的是,体内的“焚心”之毒,发作的间隔似乎越来越短,痛感也一次比一次强烈。她不知道这是因为毒素积累,还是陆离给的“解药”本身就有问题。那枚小小的蜡丸,如今握在手中,都让她感到一阵阵心悸。
她必须尽快配制出缓解毒素的药物,哪怕不能根除,至少也要压制住这越来越频繁的发作!
她将目光投向了“冰心散”古方中记载的几味相对常见、且药性温和的辅药。或许,可以先尝试配制一个简化的、药性温和的版本,即便不能解毒,也能缓解痛苦。
她开始利用御药房的便利,小心翼翼地收集所需的普通药材。每一次伸手,每一次称量,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既要避开他人的注意,又要防止留下任何痕迹。
这日,她正在药柜前称取一份“寒水石”,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姑娘取的这味药,性大寒,主治热病烦渴,外用可治烫伤。只是……姑娘面色苍白,指尖冰凉,似是体寒之症,用此药,怕是雪上加霜啊。”
青瑶手一抖,差点将药匙掉落。她猛地回头,只见一位身着太医院官服、面容清癯、眼神温润的中年太医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手中的药材。
是太医院院判,周明安!以医术精湛、为人正直着称。
青瑶心中警铃大作,立刻垂下头,掩饰住眼中的慌乱:“周……周大人。奴婢……奴婢是替王掌仪取的,掌仪近日有些上火……”
周明安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她刚刚称取的那些药材——寒水石、朱砂、甘草……这几味药搭配在一起,怎么看都更像是用于……镇静止痛,而非清热去火。
他并未点破,只是温和地笑了笑:“原来如此。不过,是药三分毒,即便替人取药,也要问清症状,对症下方才是正道。”他话锋微微一转,“观姑娘气色,似有气血不畅、内腑郁热之象,可是近日受了惊吓,或是……夜不能寐?”
青瑶心头巨震!这周太医好厉害的眼力!竟能从面色看出她体内毒素躁动的端倪?
她不敢承认,只能含糊道:“谢大人关心,奴婢……奴婢只是近日睡得有些不安稳。”
周明安点了点头,不再多问,只是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她:“此乃我自配的宁神香露,取少许溶于水中饮用,有安神静心之效。姑娘若不嫌弃,可拿去一试。”
青瑶怔住了。周太医为何突然赠药?是看出了什么?还是单纯的医者仁心?
她不敢接,又不敢不接,一时僵在原地。
周明安将瓷瓶轻轻放在她旁边的药柜上,意味深长地道:“宫中步步艰辛,姑娘年纪尚轻,更需珍重自身。有些路,走错了,便再难回头了。”说完,他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青瑶看着那瓶小小的香露,心中五味杂陈。周太医的话,像是关怀,又像是警告。他到底知道多少?
三
带着满腹的疑虑和收集好的药材,青瑶再次于深夜潜入了那间废弃的杂物库房。她不敢用量具,全凭手感和对药性的理解,将几味药材小心研磨、混合。她没有丹炉,只能用一个小小的旧药罐,就着偷带进来的小小炭火,小心翼翼地煎熬。
药汁在罐中翻滚,散发出一种苦涩中带着一丝奇异清凉的气味。青瑶全神贯注地控制着火候,这是她根据古方推断出的简化版,能否生效,全在此一举。
然而,就在药汁即将熬成的刹那,她耳廓微动,敏锐地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却快速逼近的脚步声!
不是巡逻侍卫!这脚步声轻盈而迅捷,带着一股熟悉的、令人心悸的杀气!
陆离!他来了!
他果然还是找来了!
青瑶脸色骤变,来不及多想,立刻将滚烫的药罐从火上移开,也顾不上烫手,将里面墨绿色的、尚未完全煎好的药汁一口灌下!苦涩灼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
与此同时,杂物库房那扇破窗被人猛地从外推开!陆离冰冷的面容在月光下如同修罗,他目光一扫,瞬间锁定青瑶和她手中空了的药罐,眼中杀机暴涨!
“你果然在此!竟还敢私自配药!”
他不再废话,身形如鬼魅般欺近,五指如钩,直取青瑶咽喉!这一次,他显然动了真怒,势要将她就地格杀!
青瑶刚服下药汁,体内气血翻涌,那药性似乎与“焚心”之毒产生了某种冲突,让她四肢百骸如同被无数细针穿刺,又痛又麻,根本无法灵活闪避!
眼看就要毙于掌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嗖——”
一道锐利的破空之声骤然响起!一道乌光如同闪电般从库房另一个方向的阴影里射出,直射陆离后心!
陆离反应极快,硬生生扭转身形,回手一掌拍向那道乌光!
“砰!”
乌光被掌风击偏,深深嵌入一旁的木柱,竟是一枚造型奇特的乌木镖!
“谁?!”陆离厉声喝道,目光锐利地扫向飞镖来处。
只见阴影中,缓缓走出一个身影。来人同样身着夜行衣,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沉静如水的眸子。他身形挺拔,气息内敛,与陆离的阴冷杀气截然不同,却同样给人一种深不可测之感。
“阁下何必赶尽杀绝。”蒙面人的声音经过刻意改变,低沉沙哑,听不出年纪。
陆离眼神一凝:“你是何人?敢管我的闲事!”
“路见不平之人。”蒙面人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此人,我保了。”
青瑶瘫坐在地,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蒙面人。他是谁?为何要救她?是敌是友?
陆离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计划,他死死盯着蒙面人,又看了一眼气息紊乱、似乎已无反抗之力的青瑶,权衡片刻,知道今夜有此人插手,恐怕难以得手。
他阴冷地扫了青瑶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等着”,随即身形一晃,再次融入夜色,消失不见。
蒙面人并未追赶,他走到青瑶面前,蹲下身,目光落在她嘴角残留的药渍和苍白如纸的脸上,眉头微蹙。
“你服了什么?”他问道,声音依旧沙哑。
青瑶警惕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蒙面人也不勉强,伸出手指,似乎想搭她的脉搏。
青瑶猛地缩回手。
蒙面人动作一顿,收回手,沉声道:“你体内的毒,非同小可。胡乱用药,无异于饮鸩止渴。”
他站起身,丢下一个小纸包,“此物或可缓解你眼下痛楚,好自为之。”
说完,他不再停留,身形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重重屋脊之后,来得突然,去得也干脆。
杂物库房内,再次只剩下青瑶一人,以及那尚未完全散去的药味和浓重的血腥气(她方才咬破了嘴唇)。她怔怔地看着地上那个小纸包,又感受着体内那因为陌生药汁和“焚心”之毒冲突而产生的、如同撕裂般的剧痛。
陆离的追杀,神秘蒙面人的出手,周太医意味深长的赠言与警告,还有体内这不知是福是祸的药性……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危机,所有的未知,在这一刻,如同汹涌的暗流,猛烈地撞击在一起。
她挣扎着爬起身,抹去唇边的血渍,将那包蒙面人留下的药粉和那个诡异的木牌紧紧攥在手心。
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眼底,那簇冰冷的火焰,在经历了极致的恐惧、绝望与混乱后,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燃烧得更加炽烈。
这条路,比她想象的更加凶险,也更加……扑朔迷离。
但她已经踏上了这条殊途,便再无回头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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