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截小小的纸卷,无声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在从窗棂缝隙透进来的稀薄天光中,泛着微弱的白色。如同一个沉默的引信,连接着未知的危险或机遇。
青瑶的心脏在短暂的停滞后又剧烈地跳动起来。她被软禁于此,门外就有看守,是谁能如此精准地将消息送到这里?是陆离?他的人脉网络足以渗透乾清宫。还是那个神出鬼没的玄衣男子?亦或是……曹谨行的又一次试探?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思绪,悄无声息地挪到窗边,侧耳倾听片刻,确认外面并无异动,这才迅速弯腰拾起了纸卷。
展开,上面只有一行简洁到近乎冷酷的字迹,笔迹与上次陆离通知她前往“济世堂”时一般无二:
“子时三刻,偏殿西角小厨房后窗。”
没有落款,没有多余的解释。是陆离!他果然知道了她被软禁于此,并且安排了这次会面。在这个风声鹤唳、自身难保的时刻,他为何要冒险见她?是为了传达“先生”的新指令?还是因为……孙贵妃病危,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青瑶将纸卷凑近烛火,看着它蜷曲、焦黑,最终化为一点灰烬。心中却无法平静。去见陆离,风险极大,若被皇帝或曹谨行的人发现,她之前所有的辩白都将前功尽弃,立刻就是万劫不复。
但不去?她如今被困在此地,如同盲人瞎马,对外的信息完全隔绝。孙贵妃命悬一线,她怀中的残药或许是唯一的希望,但她连将药材送出去的机会都没有。陆离是目前唯一可能与她外界产生联系的渠道,或许……也是她绝境中唯一能借助的力量,尽管这力量本身也充满了危险与不确定性。
没有选择。她必须去。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变得异常漫长而煎熬。青瑶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继续修炼《太阴导引诀》。内息的增长是她目前唯一能掌控的、对抗未知变数的资本。她反复揣摩着“太阴敛息术”,务求在子时的会面中,能将自身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夜色渐深,乾清宫也渐渐沉寂下来。只有巡夜侍卫规律而沉重的脚步声,偶尔打破这片宁静。
青瑶估算着时间,当时辰接近子时三刻,她悄无声息地站起身,再次检查了自身。深色的宫女服在夜色中是很好的掩护。她将装着药材残片的玉盒小心藏在怀中最容易取出的位置,又将几枚淬毒银针扣在指缝。
深吸一口气,她运转起“太阴敛息术”,周身气息瞬间变得若有若无,仿佛与这屋内的阴影融为一体。她轻轻推开一道窗缝,如同滑溜的鱼儿般钻了出去,落地无声。
偏殿西角的小厨房,平日里只供应些热水、点心,夜间并无人值守。青瑶借着廊柱和假山的阴影,身形如鬼魅般穿梭,避开了两拨巡逻的侍卫,有惊无险地抵达了目的地。
小厨房后窗位于一条狭窄的死胡同尽头,堆放着些许杂物,光线昏暗,僻静无人。她刚在窗下阴影中站定,一道玄色的身影便如同从墙壁中渗透出来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面前。
陆离依旧是一身利落的劲装,面容在夜色中显得更加冷硬,那双鹰隼般的眸子在黑暗中灼灼地盯着她,带着惯有的审视与冰冷。
“你倒是胆大,这种时候还敢出来。”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陆大人相召,奴婢岂敢不来。”青瑶垂眸,声音同样低微,不卑不亢,“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陆离没有立刻回答,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在她身上刮过,尤其是在她刻意放松、却依旧能看出些许不自然的左手上停留了一瞬。“你的手怎么了?”
青瑶心中一凛,没想到他观察如此细致。“回大人,不小心碰伤了,无碍。”
陆离显然不信,但并未深究,转而切入正题:“‘先生’对你很失望。”
青瑶心头一沉。
“巫蛊之事,虽未坐实,却已打草惊蛇,更让你失去了接近目标的资格。”陆离的语气毫无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先生’的计划,不容有失。”
“奴婢无能,请大人责罚。”青瑶低头请罪,心中却是一片冰冷。果然,“先生”只关心他的计划是否顺利。
“责罚?”陆离冷哼一声,“若能挽回局面,将功折罪尚可。若不能……”他没有说下去,但那股无形的杀意已然说明了一切。
“请大人明示,奴婢该如何将功折罪?”青瑶顺着他的话问道。她知道,这才是陆离今夜见她的真正目的。
陆离向前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力:“孙贵妃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
青瑶猛地抬头,眼中难掩惊诧。陆离,或者说“先生”,竟然也不想孙贵妃此刻死去?这和她之前的推测似乎有些出入。他们不是要李代桃僵吗?孙贵妃若死,不是正好给了她这个替身上位的机会?
“很意外?”陆离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棋子,就要有棋子的觉悟。不该问的,别问。你只需记住,想办法保住她的命,至少再撑过半个月。”
半个月?为什么是半个月?这期间会发生什么?
无数疑问涌上心头,但青瑶知道,她问不出答案。
“奴婢……奴婢被软禁于此,自身难保,如何能救贵妃娘娘?”她露出为难之色,这也是她目前最大的困境。
陆离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没有任何标记的白色瓷瓶,塞到青瑶手中。“这里面是‘续命散’,能暂时吊住她一口气。你想办法,让汀兰找机会给她服下。”
续命散?青瑶握着那冰冷的瓷瓶,心中疑窦更深。“先生”竟然准备了延缓孙贵妃死亡的药物?这绝非临时起意,而是早有准备!他们到底想用孙贵妃来做什么?
“至于你……”陆离的目光再次变得锐利,“曹谨行不会放过你。巫蛊之事,他必定会继续深挖,直到找到置你于死地的‘证据’。你想活命,就不能坐以待毙。”
“求大人指点。”青瑶知道,这是交易的一部分。陆离给她任务和药物,也会给她一点“甜头”或者说“工具”。
“陛下对你,似乎另眼相看。”陆离的话意味深长,“好好利用你这点‘特别’。有时候,来自帝王的些许‘兴趣’,就是最好的护身符。”
他是在暗示她,可以借助皇帝的力量来对抗曹谨行?可皇帝的态度同样莫测高深!
“另外,”陆离最后说道,声音更低,“留意你身边的人。那个指认你的宫女,死得太过‘及时’了。”
青瑶瞳孔微缩!那个指认她的宫女,死了?!是灭口?!
她还想再问,陆离却已经后退一步,身形如同融入夜色般,迅速变得模糊。
“记住,半个月。”他最后的声音如同耳语,飘散在风中,“否则,后果自负。”
话音未落,他人已彻底消失在黑暗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青瑶独自站在冰冷的夜风中,手中紧紧攥着那个白色的瓷瓶,心中波澜起伏。陆离带来的信息量巨大,既给了她一丝完成任务的可能,也将更深的迷雾和危险推到了她的面前。
孙贵妃不能死,“先生”需要她再活半个月。
指认她的宫女被灭口,说明幕后黑手能量巨大,且心狠手辣。
皇帝的态度是关键,也可能是她破局的契机。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瓷瓶,又摸了摸怀中那玉盒里的药材残片。一个冒险的计划,在她脑中逐渐清晰。
她不能完全指望陆离的“续命散”,那东西来历不明,效果未知。她必须双管齐下!利用这“续命散”作为掩护,同时想办法将自己得到的残药送出去,让汀兰尝试配制真正的解药!
但这需要机会,一个能将东西安全送到汀兰手中的机会。
她回到软禁的厢房,一夜无眠,脑中反复推演着各种可能。
第二天一早,机会竟然自己送上门来。
前来送早膳的,不是寻常的小太监,而是怀安亲自带着两名小太监前来。这显然不是正常的待遇,更像是一种姿态,或者说,是皇帝意志的体现。
怀安屏退了小太监,独自留在房内,看着青瑶,目光复杂。
“青瑶尚义,昨夜休息得可好?”他声音平和,听不出喜怒。
“谢公公关心,尚可。”青瑶垂首应答。
怀安点了点头,状似无意地低声道:“陛下让咱家带句话给你。”
青瑶心中一紧,凝神倾听。
“陛下说,”怀安的声音压得更低,确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江南莲开,记忆模糊,但嗅觉犹在,当善用之。’”
江南莲开!记忆模糊!嗅觉犹在!
皇帝果然将她昨日那番半真半假的辩白听进去了!他不仅没有怀疑,反而似乎在……鼓励她?暗示她可以利用自己这“特殊”的嗅觉,去追查某些东西?
这是在给她权限?还是在引导她去做什么?
青瑶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她立刻跪倒在地,声音带着激动与感激:“奴婢……奴婢叩谢陛下信任!奴婢定不负陛下所望!”
怀安深深看了她一眼,上前虚扶一把:“尚义请起。陛下还让咱家告诉你,长春宫那边,贵妃娘娘病情依旧危重,太医署束手无策。陛下……甚为忧心。”
他特意加重了“甚为忧心”四个字。
青瑶瞬间明白了!皇帝是在告诉她,孙贵妃情况不妙,而她,这个拥有“特殊”嗅觉、可能“感知”到某些异常的人,或许能有办法!他是在为她创造机会!至少,是默许她去做些什么!
“奴婢明白!”青瑶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决心,“怀公公,奴婢……奴婢昨日受惊,心神不宁,想抄录几段静心的经文,不知可否劳烦公公,替奴婢送一份……送给长春宫的汀兰?她与奴婢相熟,见奴婢字迹,或能稍感安慰,也更尽心伺候娘娘。”
她提出了一个合情合理的请求。抄经静心,并将经文送给相熟的宫女,以期对方能更尽心伺候病重的主子,这完全说得过去。
怀安眼中精光一闪,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尚义有心了。咱家会替你转交。”
成了!青瑶心中狂喜,面上却依旧保持着感激与柔弱。她迅速走到桌边,铺开宣纸,磨墨润笔。她写的并非寻常经文,而是将那《太阴导引诀》中关于引导药性、化解“阴蚀腐骨”类毒素的基础法门,以及那残缺的解毒方(隐去了千年石乳),用极其隐晦的、类似于佛经偈语的方式,夹杂在《心经》的抄录之中!
同时,她将陆离给的那个白色瓷瓶,以及自己玉盒中那几片珍贵的药材残片,小心翼翼地用油纸包好,藏在了厚厚的一叠宣纸最下方。
她将抄录好的“经文”郑重交给怀安:“有劳公公。”
怀安接过那叠纸,入手微沉,他目光微动,却什么也没问,只是点了点头:“咱家定会亲自交到汀兰手中。”
看着怀安离去的背影,青瑶靠在门边,缓缓松了口气。第一步,总算走出去了。
接下来,就要看汀兰能否领悟她隐藏在经文中的信息,能否找到机会使用那“续命散”和残药,更要看……天意是否站在她这一边。
而她自己,则必须利用皇帝那似是而非的“默许”,在这乾清宫的方寸之地,在曹谨行虎视眈眈的注视下,寻找到反击的机会,找到那个栽赃嫁祸、并灭口宫女的真正黑手!
困兽之斗,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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