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朔风已然带上了凛冬的锋锐，刮过鹰嘴崖新筑的“镇北堡”城墙，发出呜呜的声响。然而，与这肃杀天气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堡内那片特意平整出的、熙熙攘攘的空地——北疆与草原的第一个官方互市，今日正式开市了。
天色刚亮，堡门缓缓开启，早已等候在外的各色人等便鱼贯而入。有赶着牛羊、驮着皮货毛毡的草原牧民，他们大多来自已归附的白鹿部，以及其他几个闻风而来、抱着试探心态的小部落。也有推着独轮车、挑着担子的北疆商贩和附近农户，车上担子里是雪白的盐巴、压制成块的深色砖茶、闪亮的铁锅、农具，以及一些针头线脑、色彩鲜艳的布匹。
市场由北疆派出的吏员进行管理，划定了不同的交易区域，并有小队士兵维持秩序。虽然人声鼎沸，却并无混乱之感。
白鹿部首领巴特尔，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皮袍，亲自带着族人来到了集市。他看着眼前这幅迥异于草原劫掠或是私下偷偷摸摸交易的景象，心中感慨万千。曾几何时，盐和茶对于他们这样的部落而言，是需要用勇士的鲜血甚至生命去黑狼汗国大部落那里换取的奢侈品，而羊毛皮货，往往被压到极低的价格。但在这里，一切都明码标价，规矩地写在木牌上，由通译大声宣读。
“上等青盐，一斗换中等羊皮五张，或羊毛百斤！”
“川字砖茶，一块换健牛一头，或良马半匹！”
“新出铁锅，一口换……”
价格说不上极其低廉，但远比他们从黑狼汗国及其附属大部落手中换取要公道得多！而且，北疆人竟然愿意用他们眼中“无用”的羊毛来交换！这让许多牧民感到不可思议。
巴特尔走到一个挂着“官市”牌子的宽敞摊位前，这里由沈万三手下的管事亲自坐镇，货物也最是齐全。他示意族人将带来的几十张上好的狐皮、狼皮，以及十几大包清洗干净的羊毛搬了上来。
那管事验了货，点了点头，和颜悦色地用生硬的胡语夹杂着手势道：“巴特尔首领，皮货成色不错，按市价，可换青盐八斗，砖茶十块。这些羊毛……嗯，虽然杂质还有些，但看在白鹿部是第一个归附的份上，也给你算足分量，可换铁锅两口，小铁刀十把。您看如何？”
巴特尔心中快速盘算了一下，若在以往，这些皮货能换到三斗盐、五块茶就顶天了，铁器更是想都别想，黑狼汗国严格控制铁器流入小部落。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沉稳地点了点头：“就按管事说的办。”
交易完成，看着族人欢天喜地地将沉甸甸的盐茶和崭新的铁锅、铁刀搬回自己的区域，巴特尔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这个冬天，部落里至少不会有人因为缺盐而浑身乏力，不会因为没有茶砖解油腻而肠胃不适，更有了锋利的铁刀宰杀牲口、分割食物。
“巴特尔首领。”一个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巴特尔回头，见是北疆王派来协助他处理部族事务的年轻文官，姓周，人们都叫他周文书。周文书脸上带着笑意，指着不远处一个由士兵守卫、看起来像是仓库的建筑道：“王爷有吩咐，白鹿部既已归附，便是北疆子民。除了互市交易，官府还备有了一批越冬的应急粮秣，若部族中有孤寡老弱实在难以为继，可凭首领和官府共同签发的凭条，限量支取一些粟米，以度严冬。”
巴特尔闻言，浑身一震，猛地看向周文书，嘴唇哆嗦着，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应急粮秣！这意味着，北疆不仅给他们公平交易的机会，甚至还在考虑他们部族中最弱者的生存！这种细致入微的“关怀”，比任何武力威慑或是空口承诺，都更能击中他这等务实首领的内心。
“王爷……王爷天恩！巴特尔……我……”他声音哽咽，右手抚胸，深深弯下腰去。
周文书连忙扶住他，笑道：“首领不必如此，王爷常说，民为邦本。既入北疆，便是自己人。”
自己人……巴特尔咀嚼着这三个字，心中暖流涌动。
市场的另一角，几个来自其他观望部落的牧民，看着白鹿部的人用羊毛就换到了闪亮的铁锅和铁刀，眼睛都直了。他们围着一个北疆贩卖农具的摊位，摸着那光滑坚实的铁犁头、铁锄，低声议论着。
“这北疆的铁器，真好！”
“他们真的肯换？用羊毛就行？”
“白鹿部的人不是换到了吗？看来是真的！”
“要不……咱们回去跟头人也说说？下次也多带些羊毛来？”
经济的吸引力，如同最甜美的蜜糖，开始悄然瓦解着草原部落对北疆的敌意与戒备。
而在市场边缘，一个搭建不久的木台旁，更是围拢了不少人，其中甚至有一些半大的草原孩子。木台上，一位百家学宫派来的年轻先生，正用简单的胡语和图画，教授着最基础的汉话。
“天——天空的天！”
“地——土地的地！”
“人——我们都是人！”
那先生耐心地重复着，台下的人，无论是好奇的牧民，还是被新奇吸引的孩子，都跟着咿咿呀呀地学。或许他们此刻并不明白学习这些有什么用，但这种文化的悄然接触与渗透，其意义远比几桩交易更为深远。
巴特尔站在人群中，看着这热闹而充满生机的集市，看着族人脸上久违的、带着希望的笑容，看着那教授汉话的木台，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他知道，这座名为“镇北堡”的堡垒，以及堡内这个看似普通的集市，正以一种温和却无可抗拒的方式，改变着草原的规则。它不再仅仅是一座军事要塞，更是一座桥梁，一条纽带，将北疆的秩序、物资与文化，如同流水般，源源不断地注入这片古老而苍凉的土地。
经济的利刃，已然出鞘，不见血腥，却正在悄然分割着草原的过去与未来。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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