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小时倒计时,如同一把冰冷的铡刀,悬在帝国中枢的每一个神经末梢。
“‘反相共鸣’方案极限执行预案,代号:‘相位赌博’。”苏云浅的声音在绝密简报会上响起,清晰得不带一丝波澜,“执行单位:特种科研舰‘相位共鸣号’,基于‘徘徊者’号同级舰体改装,加装三倍功率‘规则锚’、实验型‘高精度相位调制阵列’,以及……”她顿了顿,“秦明博士意识直连的‘共鸣校准核心’。”
简报室内,空气凝重。投影上显示着“相位共鸣号”的结构图和任务航线——它将从“铁幕”舰队隔离带后方出发,以最大静默速度,在倒计时结束前四小时,抵达距离“静室-k”边界仅零点零五光年的极限观测点。这个距离,比之前“洞察者”号接近“孤岛”静室时还要近得多,几乎是在悬崖边缘跳舞。
“任务分三步。”苏云浅继续,“第一步,抵近后,释放所有被动传感器和一次性相位探针,在五十分钟内,完成对‘k’边界当前精确谐振状态的全频段、全相位扫描建模。这是校准‘反相共鸣’的基础,容错率低于千分之三。”
“第二步,基于扫描模型,‘璇玑’舰载子体与秦明博士协同,计算并生成那组理论上能‘抵消’外部干扰的‘反相共鸣波’。生成过程必须与即将抵达的致命谐波‘同步对冲’,时机偏差不能超过零点三秒。”
“第三步,发射‘反相共鸣波’后,无论结果如何,‘相位共鸣号’必须立即启动极限过载引擎,执行‘无序跃迁’撤离——这将严重损伤舰体结构并可能迷失航线,但这是唯一可能在被可能的封印崩溃或‘园丁’系统反应波及前逃生的方法。”
“任务成功率,综合‘璇玑’推演及专家评估,”苏云浅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乐观估计:31.7%。最可能情况:18.4%。失败后果:舰毁人亡,并大概率加速‘k’封印崩溃。”
沉默。唯有数据流在屏幕上无声滚动。
“我批准。”风宸煜打破了寂静,他的目光与苏云浅在空中交汇一瞬,带着无需言明的沉重托付,“‘相位共鸣号’立刻进入最终准备。秦明博士……是否自愿,需要最终确认。”
“他已经确认了。”苏云浅回答,“医疗团队为他注射了最高规格的神经稳定剂和意识增强剂。他知道风险,但他说……‘如果我的意识和那次接触是唯一能校准的钥匙,那么锁匠没有退缩的理由。’”
“疏散进度?”风宸煜转向民政官员。
“已完成89%,剩余人口主要集中在几个大型矿工业城市,运输压力巨大,但仍在可控范围。预计在倒计时结束前,能完成95%以上的核心人口撤离。工业设备转移……只能完成约70%。”民政官声音沙哑。
“尽力而为。人命优先。”风宸煜下令,“命令‘铁幕’舰队,在‘相位共鸣号’行动期间,保持最高警戒,准备应对任何突发情况。如果‘k’爆发,他们的任务是……不惜代价,迟滞混乱域扩散,为剩余疏散争取哪怕多一分钟。”
命令如同冰冷的链条,一环扣一环地传递下去。帝国如同一个被逼到墙角的巨人,调动着每一分肌肉,试图抵住那扇正在被缓缓推开的、通往地狱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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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位共鸣号”舰桥,灯火通明却气氛压抑。秦明博士坐在特制的意识连接椅上,头部和脊椎覆盖着复杂的神经接口,微微发光的液体在透明导管中循环。他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超脱的专注。苏云浅站在主控台前,最后一次检查着各项系统。
“舰长,所有系统最终自检完成。‘共鸣校准核心’与秦博士神经链接稳定度98.7%,在许可范围内。”副舰长汇报。
“引擎预启动,准备离港。”苏云浅命令。
轻微的震动传来,“相位共鸣号”如同幽灵般滑出“铁幕”舰队旗舰的附属船坞,融入深沉的太空背景。它的外壳覆盖着最新的“动态规则迷彩”,引擎尾焰经过特殊调制,几乎不产生可追踪的规则扰动。
航程漫长而寂静。舰员们各司其职,只有仪器的低鸣和偶尔的系统状态汇报声。秦明大部分时间闭着眼睛,仿佛在沉睡,又仿佛在与某个遥远的存在进行着无声的交流。苏云浅则时刻关注着来自各方的数据流:“k”边界那令人不安的“平静”仍在持续,但其规则应力的爬升曲线,却越来越陡峭;那道致命的谐波,正如同宇宙尺度的狙击子弹,沿着计算好的轨迹,一秒不差地逼近;后方,疏散工作进入最后的冲刺阶段,混乱和恐慌的迹象开始增多,但整体秩序尚存。
倒计时进入最后六小时。“相位共鸣号”抵达预定观测点。前方,在规则的视野中,“静室-k”的边界不再是一片虚无,而是一面巨大到令人窒息的、微微颤动的“墙”。墙体本身不可见,但其表面流淌着五彩斑斓、却又混乱不堪的规则流光,如同沸腾的油彩,又像垂死巨兽痉挛的皮肤。
“释放所有被动传感器和相位探针。”苏云浅下令,声音平稳。
数十个微小的探测器从舰体悄无声息地弹出,如同蒲公英的种子,飘向那面恐怖的巨墙。它们将在极近的距离,以不同的角度和频率,对边界进行全方位扫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扫描数据如洪流般涌入舰载“璇玑”子体。构建模型的过程紧张到极致,任何微小的数据错误或干扰,都可能导致最终的“反相共鸣波”失效甚至起到反效果。
倒计时三小时五十分。扫描完成度87%。秦明突然睁开了眼睛,瞳孔中再次闪过那抹熟悉的、非人的淡银色微光,但转瞬即逝。
“相位偏差……在S-7区,数据有异常扰动。”他的声音直接通过神经链接在苏云浅意识中响起,带着一丝金属质感,“不是外部干扰……是封印内部……有东西在‘回应’扫描……很微弱,但……不友好。”
“记录坐标,重点分析。”苏云浅立刻指示“璇玑”。封印内部有主动回应?是污染源即将苏醒的征兆,还是封印结构本身的某种自卫机制?
倒计时两小时二十分。扫描完成,模型构建进入最终优化。那道来自一万一千光年外的谐波,已经进入最后一段旅程,其强度在探测器中清晰可见,如同黑暗中一支越来越近、越来越响的死亡哨箭。
“‘反相共鸣波’生成计算进入最后迭代。”“璇玑”子体报告。
秦明再次接入,他的意识与“璇玑”的数据流深度融合,如同一个活着的滤波器和直觉校准器。复杂的规则方程和相位参数在他眼前(或者说,意识中)飞速流转,他需要从中“感受”出最正确的那个组合。
倒计时五十九分钟。计算完成。
“‘反相共鸣波’序列生成完毕,加载至发射阵列。”苏云浅确认,“所有非必要系统下线,能量集中于共鸣阵列和引擎。准备执行‘相位赌博’。”
舰桥内,气氛凝固。所有人都知道,接下来几分钟,将决定无数人的命运,甚至可能影响文明的存续。
倒计时十一分钟。“相位共鸣号”调整姿态,舰首对准“静室-k”边界上那个计算出的、即将被致命谐波击中的“薄弱点”。巨大的、环形的“高精度相位调制阵列”从舰体两侧展开,开始充能,发出低沉的能量嗡鸣。
秦明被牢牢固定在连接椅上,脸色更加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维持与“共鸣校准核心”的连接,同时承受即将到来的、对冲两个宇宙尺度规则波动的精神压力,对他而言是极限的考验。
倒计时三分钟。苏云浅看着主屏幕上那代表致命谐波的、不断放大的信号光点,又看了看旁边“k”边界应力模型上那已经变成刺眼红色的“薄弱点”。
“发射阵列充能完成。倒计时同步锁定。”副舰长汇报,声音紧绷。
“秦博士,状态?”苏云浅问。
“可以……坚持。”秦明的声音通过通讯传来,带着咬牙坚持的颤音。
倒计时一分钟。整个舰桥只剩下仪器运转和能量汇集的声音。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主屏幕上。
十秒。
五秒。
三、二、一……
“发射!”
“相位共鸣号”舰身剧烈一震!一道无形无质、却蕴含着精妙到极致的规则抵消意图的“反相共鸣波”,从调制阵列中激射而出,精准地迎向那几乎同时抵达“薄弱点”的致命谐波!
两股规则波动在“k”边界那一点上,轰然对撞!
没有声音,没有光芒。但在规则探测层面,那里爆发了一场无声的、却激烈到极致的“湮灭”与“重构”!代表致命谐波的尖锐信号,与代表“反相共鸣波”的复杂结构,如同正反物质相遇般疯狂抵消、湮灭!撞击点的规则结构瞬间被“抹平”为一个极致的“无”点,但周围被波及的边界区域,却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掀起了前所未有的、狂暴的规则涟漪!
“k”边界那面巨大的“墙”,剧烈地抖动、扭曲起来!无数混乱的流光疯狂乱窜,应力读数瞬间爆表!
“对冲效果……正在评估……”“璇玑”的声音都出现了延迟和杂音。
“边界应力……出现短暂下降!薄弱点区域规则结构……有‘回正’迹象!”监测员突然喊道,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
成功了?至少部分成功了?
然而,喜悦仅仅持续了不到两秒。那被“抹平”的撞击点,在极致的“无”之后,并未恢复平静,反而如同伤口般向内“塌陷”,形成了一个微型的、极不稳定的“规则奇点”!更可怕的是,伴随着边界整体的剧烈扭曲,“静室-k”的内部,传出了一阵清晰可辨的、仿佛亿万玻璃同时被缓慢碾碎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声响”——那是规则结构在巨大应力下,发出的濒临崩溃的哀鸣!
“不是回正……是……是应激性的‘收缩’和‘硬化’!”秦明突然在连接椅上痛苦地蜷缩起来,嘶声道,“封印在……强行‘自愈’?不……不对……是里面的东西……被惊动了!它在……对抗封印的收缩!”
仿佛印证他的话,那个微型“规则奇点”突然向内喷射出一股粘稠的、暗红与惨白交织的规则流质,如同脓血!这股流质并未扩散,而是迅速被“k”边界内涌出的、更庞大的混乱规则所吞噬、融合。
紧接着,“静室-k”的整个边界,那面巨大的“墙”,开始以撞击点为中心,向内……“塌陷”!
不是爆发,是向内塌陷!仿佛一个被戳破的气球,所有的“压力”和“混乱”都在向内部某个点疯狂收缩、聚集!
“‘璇玑’!立刻分析!”苏云浅吼道,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这与“θ混乱域”向外爆发截然不同!
数据疯狂刷新。模型快速构建。
“塌陷速度极快……内部规则密度和混乱度呈指数级飙升……这不是释放……是……是‘压缩’和‘蜕变’!”陈恪的声音从后方指挥中心紧急切入,充满骇然,“里面的污染源……可能在利用这次对冲造成的封印剧烈扰动……进行某种极端的‘形态转换’或‘唤醒加速’!它要把自己……压缩成更危险、更凝聚的形态!”
用外部攻击的“压力”,来帮助自己“淬火”和“蜕变”?“唤醒者”的谐波,加上帝国的“反相共鸣波”,非但没有阻止它,反而可能为它提供了最后的“助力”?
“引擎过载!立刻撤离!”苏云浅当机立断,放弃了所有观测。
“相位共鸣号”的引擎发出不堪重负的轰鸣,舰体剧烈震动,开始强行进入“无序跃迁”的预启动程序。
就在舰船开始模糊、即将跃迁的刹那,秦明猛地抬起头,眼中那淡银色光芒再次炽烈燃烧,他望向那正在疯狂向内塌陷的“k”边界深处,仿佛看到了什么,嘴唇无声地开合,吐出了一个破碎的音节。
与此同时,舰载记录仪捕捉到了“k”塌陷中心,那压缩到极致的黑暗深处,骤然亮起的一点……无法用任何颜色形容的、仿佛包含了所有逻辑悖论与疯狂秩序的……“光”。
下一秒,“相位共鸣号”被狂暴的空间乱流吞噬,消失在原地。
几乎在同一时刻,向内塌陷到极致的“静室-k”,其中心那点悖论之光,骤然……“熄灭”了。
不是爆炸,不是扩散。
是彻底的、绝对的……“消失”。
连同其内部那正在“蜕变”的污染源,以及周围大片被卷入的规则结构,如同被一张无形的巨口,一口吞下,不留丝毫痕迹。
那片空域,只剩下一个完美的、规则背景平坦到诡异的……“空洞”。
仿佛那里,从来不曾存在过一个名为“k”的静室,也不曾有过一场惊心动魄的攻防。
“铁幕”舰队、后方的帝国观测站、甚至远在“磐石”堡垒的指挥中心,所有的探测器,都只记录下了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彻底的“静默消失”。
没有混乱域爆发,没有规则污染扩散。
只有……空白。
以及,在“k”原本位置那绝对空洞的边缘,残留的、一丝极其微弱、却让所有监测仪器都瞬间过载报警的……与“园丁”系统“静默场”同源,但又似乎更加古老、更加冰冷的……规则“余味”。
“‘相位共鸣号’……信号丢失。”监测官的声音,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响起。
苏云浅在剧烈颠簸、警报狂响的舰桥中,勉强稳住身形,看向秦明。后者已经陷入昏迷,但那最后看向“k”深处的眼神,和那无声的音节,如同烙印,刻在了她的脑海中。
他们似乎阻止了一场爆发。
但好像……释放了某种更难以理解、更加未知的东西。
而“相位共鸣号”,此刻正迷失在狂暴的、未知的“无序跃迁”乱流之中,不知将被抛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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