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顺遂
圣旨颁下后的定北侯府，一时间成了京城最炙手可热的存在。门前的车马终日不绝，贺喜的宾客络绎不绝。然而这份喧嚣并未持续太久，萧家上下很快便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树大招风。”定国公萧镇山在家庭宴席上举杯，目光扫过满堂儿孙，“越是显赫时，越要记得本分。”
这话是说给每个人听的。于是定北侯府依旧保持着从前的作风——该参加的宴请礼貌而至，不失礼数；该拒绝的厚礼婉言谢绝，不落人口实。这份宠辱不惊的气度，反倒让那些等着看新贵张扬嘴脸的人暗自折服。
年末的一场大雪覆盖了京城，而定北侯府内却暖意融融，笑语晏晏。
城西的宅院里，产房外的走廊上，袁锦绵不停地搓着手，时而望向紧闭的房门，时而合十祷告。罗晴端着参汤从厨房出来，见她这般模样，不由柔声安慰：“绵绵放心，霏霏胎位很正，一定会顺利的。”
话音未落，产房内传出一声响亮的啼哭。
“生了！生了！”稳婆喜气洋洋地推门而出，“少夫人生了一对双生公子！”
袁锦绵激动得险些站不稳，被罗晴及时扶住。二人快步走进产房，只见霏霏虚弱地躺在榻上，额发被汗水浸透，脸上却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两个襁褓并排放在她身侧，里面的婴孩红扑扑的小脸，一个安静睡着，另一个正挥舞着小拳头咿呀作声。
“我们霏霏真是好样的！”袁锦绵看看孙子，又看看儿媳，眼泪止不住地流，“一胎就得了两个哥儿！”
从这天起，袁锦绵的口头禅就变成了“我们霏霏如何好，如何懂事，如何能干”。每每抱着两个孙子在园中散步，逢人便要夸赞儿媳一番，那股骄傲劲仿佛得了双生子的是她自己。
瑾瑜在二十三岁那年迎娶了吏部侍郎的千金。婚事办得隆重却不奢靡，处处显露出定北侯府的低调作风。
新婚夫妇住在修缮一新的定北侯府，却时常到不远的定国公府小住。有时夫妻二人甚至会“偷懒”，将刚会走路的孩儿扔给罗晴照看，自己在侯府享受难得的二人世界。
“你惯会宠着他们。”萧凛某日回府，看见妻子正耐心地教孙儿认字，不由失笑。
罗晴头也不抬：“他们兄弟小时候，我不也这样宠着吗？何况瑾瑜如今在朝中不易，让他们松快些又何妨。”
的确，瑾瑜的仕途看似顺遂，实则步步艰辛。从翰林院学士做起，他凭借绘制舆图时对各地民情政情的深入了解，提出的政见往往切中要害。加之为人谦和，做事稳妥，不过十年光景，便已官至户部尚书，成为天启朝最年轻的六部主官。
皇帝对他倚重日深，曾私下对太子感叹：“萧瑾瑜之才，全用在了利国利民的大事上。更难得的是那份踏实肯干的劲头，是真正的国之栋梁。”
与此同时，瑾言的成长也令人瞩目。在陆老的悉心教导和兄长偶尔指点下，这个安静好学的少年在弱冠之年一举夺魁，高中状元。
琼林宴上，新科状元郎萧瑾言风度翩翩，应答如流，再次让萧家成为京城焦点。然而在派官时，他却做出了令人意外的选择。
“你要外放？”瑾瑜看着弟弟递上的申请书，微微皱眉，“以你状元的身份，留任京官是顺理成章的事。”
瑾言笑容温润：“大哥当年可以舍弃翰林院的前程远走四方，弟弟为何不能从地方做起？我想真正了解民生疾苦，而不是在京城做个纸上谈兵的官员。”
这一去，就是十年。
从江南富庶之县的县令，到西北贫瘠之地的知府，瑾言每一步都走得踏实。他继承了兄长体察民情的作风，所到之处，必亲自走访乡里，了解百姓所需。连续多年的考评都是最优。
就在朝野都以为这位政绩斐然的能臣即将调任回京、委以重任时，刚过而立之年的瑾言却上表致仕。
消息传来，举朝哗然。
“你真的想好了？”萧凛专程从京城赶到瑾言任职的西北，父子二人在官衙后院的垂柳下对酌。
瑾言给父亲斟满酒，目光清澈：“父亲，这些年我在地方为官，越发觉得教化才是根本。一个清官能造福一方，但若能培养出千百个清官、无数明理的百姓，才是真正的百年大计。”
不久后，京郊出现了一座别致的书院。书院分设男子学堂和女子学堂，招生不同出身，只要通过考试，无论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都可入院学习。
更特别的是，书院的山长是前科状元、曾经的地方大吏萧瑾言。在他的主持下，书院不拘一格降人才，聘请的先生有致仕的官员，有隐居的大儒，甚至还有精通实务的匠人。
几十年后，这座书院果然如瑾言所愿，为天启培养了无数人才。他们分布朝野上下，成为王朝的新生力量。而瑾言也在这教书育人的生涯中，找到了真正的宁静与满足。
与兄长们选择文途不同，瑾棠自幼便显露出对武事的兴趣。
十六岁那年，这个萧家最小的儿子告别家人，远赴西南边陲参军。
“我要像大哥当年那样，从头做起，从小卒做起。”少年眼神坚定，身上已有了将军的影子。
西南瘴疠之地，战事频仍。瑾棠从最底层的士卒做起，与兵士同吃同住，亲自带队巡逻、剿匪。有一次遭遇土着突袭，他率百人小队死守关隘三天三夜，等来援军时，全身负伤十余处。
“虎父无犬子。”西南军统帅看着战报，由衷赞叹。
一步步，瑾棠从十夫长、百夫长、千总，做到参将、副将。二十五岁那年，西南军统帅致仕，朝中经过激烈争论，最终任命年轻的萧瑾棠接任。
“萧家这是要出一门三爵吗？”有官员私下议论。
皇帝在朝堂上公开回应：“若是萧瑾棠能有其兄一半功绩，朕不吝封赏！”
瑾棠没有让人失望。他镇守西南十余年，改革军制，巩固边防，与当地土司建立良好关系，将外敌死死拦在关外。西南边境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太平岁月。
时光荏苒，转眼定国公萧镇山已到六十六岁高龄。
大寿前夕，他上了一道震惊朝野的表章——自请致仕，将国公之位传给长子萧凛。
“父亲……”萧凛跪在父亲面前，这个曾经驰骋沙场的将军眼中含泪，“您还硬朗，何必这么早传位于我？”
老国公扶起儿子，笑容豁达：“我们萧家的荣耀，不是靠霸着位置不放得来的。瑾瑜已入朝为官，不久就会高升；瑾言虽在地方，但也政绩斐然；瑾棠在西南，也在成长。你这个做父亲的，也该安心享受几年清福了。”
世袭大典上，还有一幕让所有人铭记——老国公当着全族和满朝文武的面，立下家规：“自今日起，萧家儿郎，终身不得纳妾。”
这话一出，满场哗然。而萧家人却不觉得有什么惊奇的。
老国公目光深远：“这些年来，我见过太多世家大族，祸起萧墙，多是妻妾争宠、嫡庶相争。我们萧家能有今日，全在没有嫡庶之争。这条家规，就是要让后世子孙记住：家和万事兴。”
果然，这条祖训在未来的岁月里，让萧家免去了无数内宅纷争，子孙后代无论贫富贵贱，都恪守此规，使得家族兴盛百年不衰。
卸下重担的老国公带着林母，开始了候鸟般的生活。冬日来临前，老两口悠哉游哉地去往江南，泛舟西湖，漫步苏州园林；盛夏到来前，又返回京城，与儿孙共享天伦。
这般潇洒自在的晚年，成了京城多少老人羡慕的榜样。
萧凛袭了国公之位后，便从禁军统领的职位上退了下来。
“如今该轮到我们过几天清闲日子了。”他牵着罗晴的手，在修缮一新的国公府花园里散步。
此时的国公府已是京城一景——不仅因为它的规模气派，更因为府中随处可见的猫。
这些毛色各异的猫儿，或在假山上慵懒地晒太阳，或在回廊下优雅地踱步，个个膘肥体壮，毛色油亮。
罗晴不惑之年开始养猫，起初只是一两只，后来竟发展到二十多只。京城贵妇圈里，这事成了笑谈。
“定国公夫人别的都好，就是养猫成痴。”
“听说府里专门有四个丫鬟照顾那些猫儿呢。”
“昨日我去拜访，竟看见一只大摇大摆地蹲在正厅的太师椅上，国公爷还亲自喂它吃鱼！”
对这些议论，罗晴一笑置之。只有萧凛知道，妻子有时会在夜深人静时，对着那只最肥硕的橘猫出神。
“为什么会如此偏爱橘猫？”某个月夜，萧凛轻声问道。
罗晴收回思绪，微微一笑：“只是偶然一次梦中见过一只橘猫，甚是亲近于我。”
她确实会想起前世，但记忆已经模糊，只剩下一些支离破碎的场景。最清晰的，反而是那只陪伴她度过孤独岁月的橘猫。
如今，在这另一个时空里，她有了挚爱的丈夫，有了成才的儿女，有了满堂的孙辈，还有这一府自由自在的猫儿。
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春去秋来，定国公府门前的银杏树黄了又绿。
府内的猫儿换了一代又一代，而那条“终身不得纳妾”的家规，却在一代代萧家儿郎中得到恪守。
瑾瑜最终官至宰相，成为天启朝一代名臣；瑾言的书院越发兴盛，天下学子以入其门为荣；瑾棠镇守西南三十年，边境安宁，万民感念。
老定国公夫妇相携游遍名山大川，最终在八十高龄无疾而终。去世那天，老国公还握着夫人的手，约定来世再续前缘。
萧凛和罗晴相守到白头，儿孙绕膝，安享晚年。某个春日午后，罗晴在躺椅上小憩，再也没有醒来。萧凛握着她的手，静静地坐了一整天。
后人评价萧家，总不免提到那幅改变了家族命运的天启舆图，提到一门三爵的殊荣，提到那些出将入相的子孙。
但只有萧家自己知道，所有的显赫与荣光，都源于两个字：家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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