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库的门在身后沉重合拢,将那混杂着无数种气味的世界暂时隔绝。田作荣站在廊下,微微喘息,方才与田作威的对峙和药库中的全神辨识,耗去了这具虚弱身体不少气力。
但他眼中却无疲惫,只有一种沉静的光。脑海里,那数百种药材的形状、气味、药性纷至沓来,又被他以强大的心神一一归位。君臣佐使,阴阳配伍,一个个或大胆或精妙的药方雏形正在逐渐生成。
然而,一切的前提,是必须对父亲的伤势有一个精确到极致的判断。之前的把脉虽惊心动魄,但毕竟仓促,且隔着一层元炁的迷雾。他需要更近、更细、更本质的观察。
“福伯,”他看向一直忧心忡忡跟在身旁的老仆,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我要再为父亲诊视一次。这次,不能有任何人打扰。”
福伯张了张嘴,想劝说什么。再看一眼四少爷那双沉静如古井般的眼睛,里面没有丝毫少年人的冲动妄为,只有一种让他这老仆都感到心安的笃定。他最终将劝阻的话咽了回去,重重地点了点头:“老奴明白。老奴就在门外守着,绝不让任何人惊扰四少爷!”
再次来到那间弥漫着衰败气息的卧房前,福伯深吸一口气,如同最忠诚的老兵,拄着扫帚杆(他找不到更趁手的“兵器”了),挺直了些佝偻的背,守在了门口。
田作荣推门而入,反手轻轻将门掩上。
屋内光线比之前更暗了些,油灯的光芒挣扎着,似乎随时会被那浓重的病气压灭。空气凝滞得可怕,药味、血味、还有一种元炁溃散后特有的枯朽味,混杂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他一步步走到床榻边。
田震山躺在那里,如同一尊失去所有光泽的青铜雕像,唯有眉心处一团不祥的暗红,如同烙印,显示着内在的煎熬。他的嘴唇干裂泛紫,呼吸声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但每一次吸气,喉咙深处都带着极其细微的、令人心悸的嘶哑杂音。
田作荣静立片刻,让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放缓,将外界的纷扰彻底摒除。这一刻,他不是田家四少,不是穿越者,只是一个面对疑难重症的医者。
望。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细细扫过田震山的脸庞。面色绝非简单的苍白或蜡黄,而是一种黯淡无光的“金纸色”,这是气血耗竭、元气大伤之象。但在这金纸底色下,又隐隐透着一股诡异的潮红,尤其在双颧和眉心,那红得不正常,是虚阳外越,火毒浮于上的表现。
目光下移,落在露在薄被外的手上。指甲颜色青紫,指肚微微凹陷,这是体内有瘀血、气血运行极度不畅的征兆。皮肤干燥起屑,却又在某些关节处能看到细微的、不自然的肿胀。
闻。
他微微俯身,凑近些,仔细分辨着空气中的气味。浓重的药味掩盖了许多细节,但他常年与药材打交道,嗅觉远比常人敏锐。
除了汤药的苦涩,他还闻到了一丝极淡的、甜腻中带着腐败的腥气,这气味源于田震山的口鼻和身体深处,是内脏被异种元炁灼伤后产生的“坏气”。同时,在那甜腥之下,似乎还隐藏着一缕几乎难以察觉的、阴冷的霉味,如同深秋寒潭里的水草,盘踞不散。
这气味……与他之前感知到的那丝阴寒异种元炁隐隐对应。
问。
此步虽无法进行,但他之前已从福伯处得知了受伤经过(冲关失败)、症状(昏迷、时而痛苦抽搐、体表灼热却四肢冰冷)以及之前用药的反应(效果不显,反增痛苦)。这些信息在他脑中不断回响,与“望”、“闻”所得相互印证。
切。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他再次伸出三根手指,轻轻搭在田震山冰冷的手腕寸关尺三部。
这一次,他更加专注,将前世积累的毕生经验都凝聚于指尖,努力穿透那层狂暴混乱的元炁表象,去触摸其下更深层次的气血真相。
指尖下的脉象,初按之下,依旧是一片惊涛骇浪。乱!无比的乱!元气如脱缰野马,在残破的经脉里横冲直撞。
但他屏息凝神,细细体味。
左寸脉(候心、小肠)浮取洪大有力,重按却空虚无力,且节奏急促紊乱——这是心火亢盛至极,却已是无根之火,元炁逆冲淤积于心脉附近,火毒攻心之危象!
右关脉(候脾、胃)沉涩无力,几乎难以摸到——脾胃乃后天之本,气血生化之源,此脉象显示生机已极度微弱,运化之力近乎停滞。
左右尺脉(候肾、膀胱)沉微欲绝,时而又有一两下突兀的跳动——肾气衰败,本源枯竭,那偶尔的跳动并非好转,而是虚阳外越的回光返照。
更让他心惊的是,在这一切混乱的脉象之下,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却坚韧异常的“弦紧”之象,如同冰层下流动的暗河,带着一股阴寒凝滞的力量,盘踞在肝肾经脉的深处。这丝脉象,与那若有若无的阴冷霉味对应上了!
这不是简单的走火入魔!这是旧疾!是沉疴!是多年前受过极重的阴寒属性内伤,未曾彻底根治,郁结于体内深处。此次田震山强行冲关,引动自身元炁暴涨,不仅撕裂了经脉,更如同点燃了一个火药桶,将沉伏的阴寒旧伤彻底引爆!阴阳逆乱,寒热交织,元炁彼此冲突,将他的五脏六腑当成了战场!
所以才如此棘手!所以那些医师开的单纯滋补或疏导元炁的方子才会无效甚至加重病情!补药助火,疏导之法却动不了那盘根错节的旧疾,反而可能让那阴寒之毒扩散!
田作荣缓缓收回手,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伤势之重,情况之复杂,远超他最初的想象。经脉寸断多处,元炁逆冲淤积于五脏,火毒攻心,兼有阴寒旧疾被引爆,阴阳离决之兆已现!
难怪此界医师判定必死无疑。从他们只重元炁属性、不究根本药理的视角来看,这确实是一个无解的死局。就像一群只懂得挥舞重锤的铁匠,面对一件需要微雕技巧才能修复的珍贵瓷器,根本无从下手。
强行疏导元炁?那混乱的元炁已成死结,外力强行介入,只怕会加速崩溃。 服用高阶丹药?那庞大的药力,这具残破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虚不受补,反受其害。 请高手灌注元炁?不同属性的元炁涌入,只会让本已混乱的战场更加不堪设想。
田作荣闭上眼睛,脑海中飞速推演。前世无数的医案、药方、针灸图谱如同走马灯般闪过,与方才在药库中感知到的数百种药材特性相互碰撞、组合。
压力如山崩海啸般袭来。
这不是前世那些尚有时间慢慢调理的慢性病,这是争分夺秒的救命!一步错,便是万丈深渊。
他能感觉到这具身体的虚弱,感觉到自己与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感觉到四周虎视眈眈的危机。
但……
他再次睁开眼,目光落在田震山那张死气沉沉、却又因痛苦而微微扭曲的脸上。想起他偷偷放在窗台上的金疮药,想起他在长老会上力排众议为自己保住资源时那疲惫却坚定的眼神。
想起门外那两个瑟瑟发抖、将他视为唯一依靠的幼小孩童。
医者仁心,见死焉能不救? 为人子,为人兄,责任在肩,岂能退缩?
恐惧和压力被一种更强大的信念缓缓压了下去。他的眼神重新变得沉静,甚至带上了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
是的,伤势极重,近乎必死。 但并非绝对!
那些被此界医师忽视的“低级”药材,那些精微的药性搭配,那些失传的针灸秘术……再加上自己这即将诞生的、或许与众不同的“灵枢炁”……
这是一场豪赌。赌上他两世的医术,赌上这异世药材的潜力,赌上一线渺茫的生机。
他深吸一口带着浓重病味的空气,缓缓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有赌未为输。
既然别人都已判了死刑,那么任何一点好转,都将是奇迹。
而他,就要亲手搏出这个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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