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申被林浩拉扯着,踉跄几步,周围的窃窃私语和那些玩味的目光如同针一般扎在他背上。他胸口剧烈起伏,羞愤交加,一张还算白净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可是尊贵的药师学徒!在这清河城,走到哪里不是被人敬着捧着?今日竟在这肮脏混乱的坊市,被一个公认的武道废材、靠着狗屎运才救醒老爹的田家小子当众打了脸!这口气,他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若是就这样灰溜溜地走了,他赵申以后还怎么在清河城立足?还怎么在林家面前抬起头?
“等等!”赵申猛地甩开林浩的手,霍然转身,声音因极度愤怒而有些尖利,指着田作荣的背影,“田作荣!你站住!”
田作荣脚步顿住,缓缓转身,平静地看着他,眼神无喜无怒,仿佛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童。
这种眼神更是深深刺痛了赵申。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从腰间的一个鹿皮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三样用油纸分别包裹的东西。
“哼!认得些地摊货算什么本事?”赵申声音带着刻意的冷笑,试图挽回颜面,“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低级药材罢了!真正的药师,辨的是药性精微,用的是元炁通灵!你若真有能耐,便来辨辨我手中这三味药!”
他一层层打开油纸,露出里面的药材。这三味药显然与他摊位上那些大路货不同,虽然也算不上多么珍稀,但保存得极为精心,品相完好,隐隐散发着不同属性的元炁波动。
围观人群顿时又来了精神,纷纷伸长脖子看去。
“快看!赵学徒动真格的了!” “那是什么药?好像不一般啊!” “这下田家少爷要糟了,地摊货和药师珍藏的药怎么能比?”
林浩等人也重新燃起希望,在一旁鼓噪:“对!赵师兄,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药师手段!” “田作荣,不敢认就赶紧磕头认错!”
赵申拿起第一味,是一块暗红色、带着细微网状纹路的干瘪块茎,他傲然道:“此乃‘血纹藤芋’,性热,味辛微甘,蕴含火土双属性元炁,能活血补血,通经活络,常用于气血亏虚、经脉瘀滞之症。你说说,这块年份几何?采摘时可有何讲究?”
这问题已然超出了一般辨认的范畴,涉及到了年份判断和采摘知识,显然是刻意刁难。
田作荣目光扫过那块茎,甚至没有凑近细闻,便淡然开口:“血纹藤芋,纹路细密而深,色如凝固之血,触之略有糙手感。观其纹路密度与色泽深浅,当在二十三年至二十五年份之间。采摘需在秋分后,露水干时,以玉刀或木器断其根须,忌用铁器,以免金克木,损其火土生机。你手中这块,断口处有细微金属氧化痕迹,采摘时用了铁器,已损其一分药性,可惜了。”
赵申脸上的傲然瞬间僵住,拿着药材的手微微一抖!对方不仅精准说出了年份区间(他师父判断是二十四年份),连采摘忌讳和这块药材的瑕疵都点了出来!这……这怎么可能?!
不待他反应,田作荣目光已落向第二味药——几颗灰褐色、毫不起眼的干瘪种子。
“第二味,‘地藏子’,表面灰褐,似有微尘,实则自带粉霜,味极苦,性寒,归肝、胆经。能清泻肝胆实火,疏通郁结之气。此物罕见,常被误认为‘灰芥子’。二者外形极似,但灰芥子味辛性温,功擅温肺化痰,利气散结,药性截然相反。若误用,轻则无效,重则加重病情。你药袋之中,混有一颗真正的‘灰芥子’,应是采集时不慎掺入,需及时剔除,以免日后误用。”
“什么?!”赵申惊呼出声,手忙脚乱地扒拉那几颗种子,仔细分辨,果然发现其中一颗颜色稍浅,表面粉霜略有不同!他额头瞬间冒出冷汗,这是他的疏忽,若真在以后配药时误用……后果不堪设想!
围观人群虽听不懂那些药理,但看赵申那惊慌失措的模样,便知道田作荣又说对了!顿时一片哗然!
“天哪!连里面混了别的都看得出来?” “神了!真是神了!” “这田家四少爷,莫非是真人不露相?”
赵申脸色由红转白,手指都有些发颤,他强自镇定,拿起最后一味药——一株干枯的、开着紫色小花的草药,硬着头皮道:“那……那你再看看这‘紫云英’!此乃常见药材,你说说,它药性如何?有何常用配伍?又有何禁忌?”
他故意选了一味最常见的药,试图挽回一点面子,觉得对方或许只是恰好认识前两种偏门药材。
田作荣看了一眼,却微微摇头:“此非紫云英。”
赵申一愣,随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大声道:“胡说!这分明就是紫云英!紫色小花,茎叶形态,与《百草经》上记载的一般无二!你连紫云英都不认得,还敢妄称懂药?”
周围也有人点头附和,这草看起来确实像常见的紫云英。
田作荣不疾不徐,淡淡道:“紫云英,花冠蝶形,旗瓣宽大,翼瓣稍短,龙骨瓣弯曲。味微辛,性平,功擅清热解毒,利湿消肿。而你手中这株,花冠虽亦紫色,却是钟形,五裂均匀。此乃‘幽梦兰’,味甘淡,性微凉,并非生于草地,而是长于背阴崖壁之下,取其根茎,有宁心安神之效,常用于心悸失眠。二者外形有七分相似,常被采药人混淆。你将其误作紫云英收藏,药性南辕北辙,若用于清热消肿之方,不仅无效,反而可能因其安神之效,延误病情。”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赵申那已彻底煞白的脸,补充道:“而且,此株幽梦兰,采摘后应在阴凉处慢慢阴干,以保留其宁神之气。你却用了烈日暴晒之法,导致花叶焦脆,药性十去七八,如今与干草无异,已是废了。暴殄天物。”
“噗嗤——”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忍不住笑出了声。
随即,更多的哄笑声爆发出来!
“哈哈!认错了!药师学徒连药都认错了!” “还把好东西当垃圾给晒坏了!” “就这水平?还敢考校别人?” “田家少爷太厉害了!说得清清楚楚!”
赵申只觉得眼前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无数个巴掌狠狠抽过。他拿着那株被晒废了的“幽梦兰”,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所有的骄傲,所有的倚仗,在这一刻,被田作荣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击得粉碎!
林浩等人也彻底傻眼了,张着嘴,呆若木鸡,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田作荣却不再看他们,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对那卖地藤根的老农微微颔首,付了钱,让福伯拿起药材,转身便走。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更宽的通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那清瘦的背影上,充满了震惊、好奇,甚至是一丝敬畏。
福伯挺直了腰板,跟在后面,只觉得扬眉吐气,老脸激动得放光。
走出几步,田作荣似乎想起什么,脚步未停,声音却清晰地传回,落入面如死灰的赵申耳中:
“药师之道,首重严谨,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徒逞口舌之利,不如回去好生研读药典,夯实基础。免得日后……害人害己。”
赵申如遭雷击,浑身一颤,看着田作荣远去的背影,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紫,最终“哇”的一声,竟气得喷出一口血沫,眼前一黑,向后倒去。
“赵师兄!” “快!快扶住!”
林家子弟顿时一阵鸡飞狗跳,慌忙扶住昏厥的赵申,在一片哄笑声和指指点点中,狼狈不堪地抬着人挤出了坊市。
经此一事,“田家四少爷深藏不露,医术通神,当众辩得林家药师学徒吐血”的消息,将以比流言更快的速度,传遍整个清河城。
而田作荣,只是平静地走入下一个摊位,目光继续搜寻着那些被世人轻贱的“宝贝”。
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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