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四十五分，维修部c区角落，几个身影稀稀拉拉地聚拢过来。老范靠着工具柜，低头整理着自己那套用了多年的扳手，一言不发；小陈打着哈欠，眼角还带着睡意，踢着地上的一个螺丝玩；另外两个轮班的临时工站在稍远些的地方，低声交谈着。
强子站在他们面前，手里捏着一个小小的笔记本，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笔记本上是他昨晚反复斟酌、写下的几条早会要点，字迹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歪斜。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胸腔里敲着鼓点，比第一次独立维修时还要剧烈。
以往这个时候，他应该是站在人群里，听着前任组长或者老赵布置任务，只需要记住自己该干什么就行。而现在，所有的目光，无论是漫不经心的，还是带着几分审视的，都落在了他的身上。他是那个需要发声的人，是那个需要安排、需要协调、甚至需要决策的人。
“咳，”他清了清嗓子，感觉喉咙有些干涩，声音出来得比预想中要小，“我们……开个短会。”
小陈停止了踢螺丝，抬起头，脸上带着点看好戏的笑意。老范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眼皮抬了抬，目光扫过强子和他手里的笔记本，又垂了下去。那两个临时工也停止了交谈，望了过来。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强子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目光从笔记本上移开，尽量看向每一个人。
“今天……主要是几个事。”他努力让声音平稳下来，按照昨晚演练的思路，“第一，c-7线那个老冲床，昨天调整后运行还算平稳，但老范你今天巡检时再多留意一下反向间隙，我担心还有变化。”
老范“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第二，包装线那边，光电传感器的镜片有些脏了，影响检测精度，小陈你上午去清理一下，注意断电，用酒精棉片小心擦。”
“知道啦！”小陈拖长了声音应道。
“第三，”强子顿了顿，这是他新增的内容，也是他觉得最能体现“管理”不同于“干活”的地方，“我看了上周的记录，有几处常见的小故障反复出现。比如传送带的跑偏，不能总是等偏了再调，得想想预防的办法。大家……有什么想法没有？”
他把问题抛了出去，心里有些没底。这是他第一次尝试引导讨论，而不是直接下达指令。
场面再次陷入沉默。小陈眨巴着眼睛，看看老范，又看看强子，没说话。老范依旧低着头，仿佛没听见。两个临时工更是事不关己的样子。
强子感觉脸颊有些发烫，一种挫败感悄悄爬上心头。是不是自己问得太空泛了？还是他们根本不屑于回答？
就在他准备尴尬地结束这个话题时，老范忽然开口了，声音低沉：“传送带主动轮的包胶磨损不均匀，是主因。光调张紧没用。”
言简意赅，却直指要害。
强子眼睛一亮，立刻接话：“对！老范说得对！那……那我们今天重点检查一下几条主要传送带的主动轮磨损情况，记录下来，如果需要更换或者修复，我向上面打报告申请。”
老范没再说话，只是又“嗯”了一声。
虽然只有老范一个人回应，但这短暂的互动像是一道缝隙，让凝滞的空气流动了起来。强子趁机又强调了几个安全注意事项和工具使用规范，然后宣布散会。
整个过程不到十分钟。小陈第一个溜走，老范也拎起工具箱默默去了自己的区域。强子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散去的背影，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手心一片潮湿。
没有掌声，没有赞许，甚至没有太多的交流。但这第一次主持的早会，总算磕磕绊绊地完成了。他没能挥斥方遒，也没能妙语连珠，他甚至紧张得差点忘词。但他把任务分派下去了，他尝试着引导了讨论，并且，得到了老范那宝贵的一句回应。
他低头看了看笔记本上那些被汗水微微浸湿的字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所谓“管理”，有时候并不是高高在上的发号施令，而是在这片看似冰冷沉默的钢铁丛林里，如何小心翼翼地敲开那一扇扇或紧闭或虚掩的门，如何让不同的齿轮，朝着一个方向，开始缓慢而艰难地咬合。
他把笔记本合上，塞进工装口袋。前方的路还很长，但这第一步，他总算迈出去了。虽然步履蹒跚，但脚印，已经实实在在地留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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