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林烨几乎跑遍了全市所有标注“廉价”或“按小时计费”的录音棚。
现实比他预想的更残酷。
稍微正规些的棚，每小时费用都在数百元以上，根本不是他口袋里那几十块钱能觊觎的。而一些价格低到离谱的，环境往往惨不忍睹，设备老化得像是从上个世纪遗留下来的，隔音效果约等于无，甚至还能听到隔壁震耳欲聋的摇滚排练声。
“老板，我真的只需要录一首歌的清唱和吉他轨，能不能便宜点？或者我用分成的方式……”在一家位于地下室、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烟味的小录音棚里，林烨做着最后的尝试。
留着络腮胡、身材肥胖的老板正叼着烟打游戏，头都没回，不耐烦地挥挥手：“走走走，没钱录什么歌？分成？你以为你是明星啊？别耽误我时间！”
林烨沉默地退出了这家名为“狂人”的地下录音室，站在昏暗的巷口，夕阳将他影子拉得很长。一种无力感悄然蔓延，空有宝山而不得入的憋屈，莫过于此。
难道真的要等到比赛奖金发放？可下一轮比赛迫在眉睫，没有完整的作品，仅靠清唱走不了多远。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又回到了自己租住的那片老城区。路过巷口一家卖二手电器和维修收音机的狭窄铺面时，他停下了脚步。
店铺招牌歪斜，写着“老陈电器维修”，玻璃柜台落满灰尘，里面摆着些旧收音机、破喇叭。一个头发花白、穿着工装背心的老师傅，正戴着老花镜，埋头用电烙铁焊接一块电路板，手法专注而沉稳。
店铺最里面，堆放着一些更专业的设备——几台旧调音台，几个布满灰尘的电容麦克风，还有一对看起来年代久远但保养得不错的监听音箱。
这些东西，勾起了林烨前世在底层摸爬滚打时的记忆。很多独立音乐人的起点，就是在这样简陋的环境里，用淘换来的二手设备，搭建起自己的第一个“录音棚”。
或许……可以试试？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了店铺。
“师傅，打扰一下。”林烨开口。
陈师傅抬起头，推了推老花镜，脸上没什么表情：“修什么？”
“我不修东西。”林烨指了指里面那堆设备，“我想问一下，您里面的麦克风和调音台，还能用吗？我……想租用一下，录点东西。”
陈师傅打量了他几眼，目光在他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略显疲惫的脸上停留片刻，又看了看他空空如也的双手：“录歌？”
“是。”林烨点头，“参加比赛用的。”
陈师傅没说话，放下电烙铁，走到里面，拨弄了几下那台最旧的调音台，又检查了一下麦克风接口。“能用是能用，效果比不上专业的。”他声音沙哑，“怎么租？”
林烨报出了一个自己仅能承受的、低到可笑的时薪价格，甚至提出可以帮店里打扫卫生、搬运货物来抵扣部分费用。
他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陈师傅听完，既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重新坐回工作台前，拿起电烙铁，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唱的什么歌？”
林烨愣了一下，如实回答：“我自己写的……中国风。”
“中国风？”陈师傅焊接的动作微微一顿，浑浊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光亮，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他沉默地焊完了一个元件，才慢悠悠地开口：
“我年轻时，在文工团拉过二胡，也摆弄过这些设备。”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林烨说，“那时候，唱的还是《茉莉花》，《南泥湾》。”
他放下工具，站起身，从角落里翻出一串生锈的钥匙，走到店铺最里面，打开了一扇之前林烨没注意到的、通往一个小隔间的门。
隔间只有几平米，同样堆满杂物，但相对干净，墙壁上钉着一些用来吸音的海绵垫（虽然已经发黄变形），中间摆着一把旧椅子，那支电容麦就架在那里。
“这里以前给我儿子瞎鼓捣用的，隔音还行。”陈师傅拍了拍调音台上的灰，“设备老了，但没坏。二十块一小时，包教包会，录到你满意为止。没钱可以先欠着。”
林烨怔住了，看着老人那平淡甚至有些冷漠的侧脸，心中却涌起一股暖流。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租赁，而是一种近乎善意的扶持。
“谢谢您，陈师傅！”林烨郑重地道谢。
陈师傅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多说。“试试设备吧。”他接通电源，调音台和监听音箱发出轻微的嗡鸣。
林烨走进那个狭小却仿佛与外界隔绝的隔间，坐在那把旧椅子上，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的高度。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清了清嗓子，再次唱起了那首《青花瓷》的片段。
“素胚勾勒出青花笔锋浓转淡……”
透过有些失真的监听耳机，他的声音被忠实地还原。设备确实老旧，高频有些毛刺，底噪也明显，但却奇异地赋予了他的声音一种质朴的、未经雕琢的质感。
陈师傅在外面，透过小小的玻璃窗看着他，手指在调音台推子上无意识地摩挲着，眼神悠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曲片段唱罢，林烨摘下耳机，看向陈师傅。
老人点了点头，只说了两个字：“还行。”
然后，他递过来一杯泡好的、冒着热气的浓茶。
“开始吧，”陈师傅坐回调音台前，神情专注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精密仪器，“把你那‘中国风’，好好录出来。”
窗外，夜色渐浓。这间破旧的维修店隔间里，一段即将震动乐坛的传奇，开始了它最初、也是最质朴的录制。
（第六章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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