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恪明白了杜衡的意思。
这盘棋,已经超出了他们两人存亡的范畴。伊稚斜的野心,如同在草原上燃起的野火,若不加以遏制,终将烧毁整个北境。杜衡的魂体本就因强行共鸣灵眼而受损,如今更是风中残烛,难以直接参与对抗。而他们,势单力薄,如同一叶扁舟,想要撼动伊稚斜这艘即将起航的战争巨轮,无异于痴人说梦。
唯一的办法,就是将这份足以颠覆战局的情报,送回汉廷。引动朝廷这只沉睡的雄狮,让它的力量介入北境的乱局。即便不能直接剿灭伊稚斜,也足以形成巨大的牵制,为他创造潜入漠北、破坏仪式的机会。
但,如何将情报送出去?
此地已是匈奴势力范围的腹心之地,关卡林立,斥候密布,盘查严密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而他陈恪,自身也已是伊稚斜重点追捕的目标,他的画像,恐怕早已传遍了匈奴的每一个部落,悬赏的金额足以让任何一个牧民都为之疯狂。
“有两个选择…”杜衡的意念在他脑海中响起,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权衡与冷静,“其一,你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和过人的身手,冒险突围,设法穿越边境,将消息直接报于驻守在朔方的卫将军,甚至直接送达陛下。此法最为直接,但路途遥远,关卡重重,风险极大,九死一生。”
陈恪的眼前,瞬间浮现出一条血色之路。那是无尽的追杀、饥饿、伤病,以及面对整个匈奴军事机器的绝望。他或许能凭借一时之勇突出重围,但绝无可能横跨数百里,安然抵达汉境。
“其二…”杜衡的意念顿了顿,“寻找此地的汉家暗桩,或…可利用商队。”
边境之地,虽有烽火,亦有暗流。为了丝绸、茶叶、铁器与马匹、皮毛的交易,总有为了利益而穿梭于胡汉之间的商队。这些商队如同坚韧的草根,深深扎在这片贫瘠而危险的土地上。其中,不乏一些受朝廷暗中控制、充当耳目的“皇商”或“军商”。若能找到这样的渠道,传递消息的安全性会高出数倍。
陈恪沉吟片刻,脑海中飞速盘算着利弊。直接突围,是勇者的莽撞,是下策。而寻找商队,则需要智慧、耐心和运气,是上策。
他抬起头,目光坚定,仿佛已经做出了决定:“先生,我们先用幽冥草,设法稳固您的魂体。待您稍能支撑,我便去寻找汉家暗桩。直接突围变数太多,若能借商队之力,或可两全。”
这是最稳妥的计划。他不能带着一个随时可能消散的杜衡去冒险。稳固先生的魂体,是所有行动的基石。
“好…”杜衡的意念中透出些许欣慰,“你…小心…”
陈恪不再多言,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株通体幽蓝、散发着淡淡寒气的“幽冥草”。在洞穴微弱的光线下,那株小草仿佛一块活的蓝宝石,叶片间的流光缓缓转动,美得令人心悸,也危险得令人心悸。
他按照杜衡的指点,开始布置一个小小的“聚灵阵”。
他没有专业的阵盘,也没有朱砂、符笔。他只能用最原始、最笨拙的方法。他以洞穴的朝向为基础,用锋利的石块在潮湿的地面上刻画出繁复而玄奥的纹路。那些纹路,他曾在杜衡的阵图杂篇中见过,但亲手绘制,还是第一次。他的每一笔都异常专注,生怕有丝毫的差错。
阵法刻好,他又从受伤的左臂上,挤出几滴早已凝固的血珠,小心翼翼地点在阵法的几个关键节点之上。血液,是生灵精气所在,也是引导灵力的最佳媒介。
做完这一切,他将幽冥草轻轻地放置在阵法的中央。
夜色渐深,一轮皎洁的明月,如同一块巨大的银盘,高悬于天际。清冷的月光,如水银般泻下,透过洞穴顶部的缝隙,形成一道道银色的光柱,恰好有一束,不偏不倚地照在了聚灵阵的中央。
“蕴灵之术,引月华为媒,以灵物为炉,温养魂魄…”杜衡虚弱的声音在陈恪心中响起,如同最后的嘱托,“你需以自身内力为引,引导月华之力,切记,不可过急,否则…魂体与灵物皆会反噬…”
“弟子明白。”陈恪盘膝坐在阵法之外,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双眼。
他伸出双手,掌心相对,体内那股因逼毒而本就所剩无几的内力,再次被调动起来。他小心翼翼地将一缕内力,如同牵丝引线般,探入聚灵阵之中。
嗡——
随着他内力的注入,地面上那些由石块和血珠组成的阵纹,仿佛被瞬间激活,发出一阵微弱的嗡鸣。那束照在幽冥草上的月光,仿佛受到了某种牵引,开始变得凝实、明亮,最终化作一道肉眼可见的、液态般的银色光流,缓缓地、源源不断地注入幽冥草之中。
幽冥草仿佛一块干涸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这股纯净的月华之力。它通体的幽蓝色变得更加深邃,叶片间的流光流转速度陡然加快,一股精纯至极的阴寒之气,以它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来。
陈恪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那股寒气透过阵法,直侵他的体表。他咬紧牙关,运转内力护住心脉,同时更加专注地控制着那股引导的力量。
月华之力经过幽冥草的转化,变得既有月之阴柔,又蕴含着灵物本身的精纯。这股力量,不再是单纯的寒气,而是一种温润的、充满生命能量的滋养之流。
在陈恪的引导下,这股转化后的能量,缓缓地流向洞穴深处,流向那团微弱的魂光。
杜衡的残魂,如同久旱逢甘霖的禾苗,开始疯狂地吸收着这股能量。他那原本虚幻得近乎透明的魂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凝实起来。那些不断逸散的光屑,被重新吸附回魂体之内。魂光不再明灭不定,而是像一盏被重新添满油的灯,虽然依旧微弱,却燃烧得异常稳定。
这是一个极其耗费心神的过程。陈恪不仅要引导能量,还要时刻感知杜衡魂体的状态,调整输送的力度。他的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身体因为内力的过度消耗而微微颤抖。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失去了意义。
洞穴外,风声呼啸,偶尔传来几声遥远的狼嚎,更衬得这洞穴内的寂静与神圣。
而在遥远的漠北,“哭狼谷”深处。
一处巨大的、如同巨眼般的天然天坑,正散发着不祥的幽光。天坑周围,数千名匈奴精锐骑兵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一个个神情肃穆,不敢高声。天坑边缘,伊稚斜身披黑色狼皮大氅,负手而立,他的面前,是那位大萨满。
大萨满的脸上涂着诡异的油彩,手中拿着一根由人骨和狼牙制成的法杖,正用一种古老的、早已失传的匈奴语,对着深不见底的天坑吟唱着。随着他的吟唱,天坑中心的幽光越来越盛,一股股混乱、暴戾的地气,从坑底喷涌而出,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扭曲起来。
在他们身后,一个巨大的祭坛正在搭建。无数被俘的汉人百姓和其他部落的俘虏,如同牲畜一般被关押在栅栏中,眼中充满了恐惧与绝望。
一场更为盛大、也更为邪恶的仪式,正在悄然筹备。
时间,从未如此紧迫。
兽穴内,陈恪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但眼中却透着些许如释重负的喜悦。
聚灵阵的光芒已经散去,幽冥草的颜色变得黯淡了许多,显然是耗尽了精华。而在洞穴深处,杜衡的魂光,已经稳定成了一团拳头大小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光球。虽然依旧虚弱,但已经没有了那种随时会消散的危殆之感。
“先生?”陈恪在心中轻声呼唤。
“我…无碍了…”杜衡的意念传来,虽然依旧虚弱,但已经变得清晰而连贯,“陈恪…好样的…接下来…看你的了…”
陈恪缓缓站起身,身体因为脱力而晃了晃,但他很快便稳住了。他看了一眼洞外那片深沉的夜色,又感受了一下怀中那枚恢复了些许温润的“墟”令。
他知道,短暂的休整已经结束。
一场更危险、更考验智慧的博弈,即将开始。他必须找到那支穿梭于刀锋之上的商队,将这个关乎北境命运的情报,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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