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陈恪所面临的，是一个死局。
漠北，这片曾经让他感到些许自由与辽阔的土地，如今已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处处是陷阱的牢笼。伊稚斜的追兵，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饿狼，绝不会轻易放弃，他们拥有匈奴王庭的资源，可以轻易地调动更多的力量，封锁他所有可能的南下路线。而那些守护“圣潭”的土着部族，在经历了“沼神”苏醒的浩劫之后，恐怕已经将他视为带来灾祸的万恶之源，一旦遭遇，必是不死不休。
更可怕的是，那潭底由无尽怨念凝聚而成的邪灵。它被惊醒了，它的存在，本身就是这片土地一道不断扩大的伤口。谁也无法保证，它不会像一头被释放的野兽，在沼泽中游荡，甚至被碎片那微弱的气息所吸引，再次找上门来。
南下返回汉地，是看似最稳妥、也最符合他“身份”的选择。但这条路，此刻却布满了荆棘与深渊。他现在是一个被朝廷通缉的“叛将”，关卡重重，每一个隘口，都可能有他的画像，有认识他的旧部。而怀中这枚散发着邪气的碎片，就像一个移动的灾厄信标，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引来无穷的麻烦。携带这样一件邪物穿越整个北地，变数太大，风险之高，无异于在刀尖上跳一支漫长的舞蹈。
陈恪靠在土坡后，感受着体内那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暖流，心中一片冰凉。他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被整个世界所抛弃的、无处可去的绝望。
“或许…我们可以去那里…”
就在陈恪的思绪，即将被那股无力感所吞噬的瞬间，杜衡那微弱的、带着些许不确定的意念，如同在无尽的黑暗中，点亮了一星微弱的烛火。
“苏迪婆婆提到的第三个古老之地…‘回音山壁’。”
陈恪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个慈祥的萨满婆婆，在篝火旁，用那苍老而神秘的声音，讲述着草原上那些被遗忘的传说。
“我记得…”陈恪喃喃自语。
“嗯。”杜衡的意念，依旧显得有些虚弱，“传说，那里的山壁能吸收和消解一切声音与能量。无论是人的呐喊，还是风的声音，到了那里，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它就像一个沉默的巨兽，吞噬着一切。或许…这种特性，对封印或削弱这碎片，会有奇效。”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根据苏迪婆婆的描述，其位置在更东北的深山之中，那里是连最勇敢的猎人都不愿轻易涉足的禁区，人迹罕至。或许，可以暂时避开伊稚斜的耳目。”
回音山壁。
这个名字，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瞬间驱散了陈恪心中的部分阴霾。
这，是目前看来，最有希望，也是唯一可行的方向。它不像南下那般充满了已知的危险，也不像留在原地那般是坐以待毙。它是一个未知，但未知，也意味着希望。
“好，就去回音山壁！”陈恪的眼中，重新燃起了些许光芒。他不再犹豫，心中的目标，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
他必须带着这枚碎片，前往那个传说中的地方。
他挣扎着站起身，开始简单地处理身上的伤势。他从行囊中找出金疮药，咬着牙，将那些被箭矢擦伤、被刀锋划开的伤口草草包扎。然后，他检查了一下所剩无几的食水和干粮，将它们重新整理好。
最关键的，是那枚碎片。
他找出了几块厚实的油布，又从备用的一件皮袄上，撕下了几块坚韧的兽皮。他将那枚用布帛包裹的碎片，放在油布中央，然后一层、一层、又一层地，将它紧紧地包裹起来，最后再用兽皮缝成一个严严实实的包裹，用皮绳死死地捆住。
做完这一切，他依旧能感觉到，那股阴冷的气息，如同无法被完全关在笼子里的野兽，依旧在顽强地向外渗透。但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
当他准备出发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陈大哥…我…我要跟你一起去。”
陈恪回头，看到阿兰娜正站在那里，她的小脸上还带着泪痕，但那双大眼睛里，却写满了与她的年龄不符的坚定。
“不行。”陈恪几乎是下意识地拒绝，“阿兰娜，接下来的路，会比之前危险一百倍。我不能再让你跟着我冒险了。”
“不！”阿兰娜摇了摇头，小手紧紧地握着胸前的骨链项链，那项链已经不再滚烫，只是微微发温，“我必须去。陈大哥，你听我说。”
她深吸一口气，用一种异常认真的语气说道：“我的感应，可以帮我们提前避开危险，不管是伊稚斜的人，还是…还是其他部落。而且，苏迪婆婆说过，回音山壁的‘声音’，很特别，我的骨链，或许能帮我‘听’到它的具体位置。没有我，你就像一个在黑夜里走路的人，很容易迷路，也很容易撞上危险。”
她看着陈恪，眼神清澈而执着：“而且…我一个人回去，也很危险。那些部落的人，可能会把我当成和‘沼神’有关的人…我…我不想一个人。”
陈恪看着小姑娘那双写满了恳求与坚定的眼睛，心中百感交集。他想到她独自返回部落，确实可能面临无法预料的危险。他又想到她那独特的、无可替代的感应能力。
在经历了黑水沼的生死一瞬后，他不得不承认，阿兰娜，早已不是一个需要他单纯保护的小女孩，而是他在这片危机四伏的土地上，最可靠的伙伴。
最终，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好。我答应你。但是，你必须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听我的指挥，不能擅自行动。”
“嗯！”阿兰娜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灿烂的笑容。
三人，或者说，两人一魂，再次上路。
他们没有马，只能依靠双脚。陈恪带着阿兰娜，朝着东北方向的、连绵起伏的深山，艰难地前行。
他们的身后，是尚未平息的追兵，是可能被惊动的无数部落，以及一个从深渊中苏醒的、不知会带来何种灾厄的潭底邪灵。
而他们的前方，是一个传说中的、沉默的、充满了未知的古老之地。
这条路，通往希望，也通往更深邃的、不可预知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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