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南东渡节度使孔勍望着数十张或凝重、或苍白、或恐慌、或决绝的面孔。
山南东道的中高阶将校齐聚于此，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以及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
众人皆陷入沉默，许久无人回应。
孔勍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众人：节度副使李弘规眉头紧锁，行军司马陈文韬指尖下意识地敲击着椅背，牙内马步都指挥使赵锋铠甲上血污未干，眼神却依旧锐利如刀。其余诸将，皆屏息凝神，等待着主帅的决断。
孔勍为了增强大家的信心，也为了等大家在钟岳军队一刻之前的轰天炮示威性炮击下定下神来，他解释了他的“末日策略”。
在绝境之下，武装平民参与守城，是古代战争中最后且极为悲壮的一步。对于孔勍而言，这不仅是可行的，甚至是唯一的选择，但这将是一场用生命和城市未来作为赌注的豪赌。
绝望中的唯一生机。
兵力绝对优势。六万百姓，即使只武装起一两万，也能瞬间极大填补守军兵力缺口（从1.8万增至近3-4万）。人海战术在守城战中，尤其是在填补缺口、进行巷战时，能产生决定性作用。
形成意志的壁垒。这些百姓保卫的是自己的家园、父母妻儿。他们的战斗意志（战斗意愿）可能比职业士兵更坚决，尤其是在目睹外城陷落、敌军暴行的情况下，保家卫国的情绪会空前高涨。
环境熟悉度更高。百姓对城内每一条街巷、每一处房屋都了如指掌。这为开展残酷的巷战提供了得天独厚的优势，可以设伏、射冷箭、进行骚扰突击。
后勤更有。保障庞大的人口可以作为后勤劳力，协助运输物资、照顾伤员、加固工事，让职业士兵能专注于战斗。
但这也面临巨大的风险与挑战：
这是一把双刃剑。乌合之众如果组织崩溃，可能会引发大规模恐慌和溃逃，冲垮自己的精锐防线，甚至引发内乱。
造成资源挤兑。武装平民会急剧消耗本已紧张的武器、盔甲和粮食。
面临控制难题。如何有效指挥这些没有受过军事训练的平民？需要一套极其高效且冷酷的指挥体系。
孔勍决定走到这一步，他必须像一个精密而冷酷的机器一样运作，以下是他的讲述的操作步骤：
第一步，混编制度。这是最关键的一步。绝不能将平民单独成军。必须采用“职业兵为骨，民兵为肉”的原则。
将征召的平民以“火”（10人）或“队”（50人）为单位，打散编入现有的职业军编制中。
未混编的，由一名职业老兵担任队长（火长\/队正），带领9-49名民兵。老兵负责指挥、督战和维持纪律。
第二步，装备分发与任务分配（物尽其用）。
梯次装备：
一半左右最精锐的民兵：配发缴获的或库存的备用制式刀枪、弓弩。
另一半体质稍次的民兵：配发简易武器，如削尖的竹竿（长矛）、菜刀、斧头、木棒、砖石。将民用工具武器化。
特殊人员：铁匠、工匠立即集中，就地取材，赶制简易盾牌、燃烧瓶（火油+陶罐）。
明确任务：
正面抗线：民兵绝不用于正面硬抗敌军主力，而是用于填补战线、摇旗呐喊、投掷砖石、燃烧罐和木头。
巷战核心：他们是巷战的绝对主力。任务是在职业老兵带领下，从屋顶、窗户、小巷深处向敌军投掷砖石、火罐，射冷箭，设置路障，进行无休止的骚扰和偷袭。用城市本身作为武器。
工程与后勤：青壮负责抢修工事、搬运物资、救护伤员。
第三步，宣传鼓动与残酷纪律（精神与铁律）。
绝望宣传：孔勍或其代言人必须进行最后的动员，内容不是“胜利”，而是“复仇”与“共存亡”。要清晰地告诉每一个人，城破之后，无人能幸免。钟鹏举是外来征服者，绝不会手软。以此激发最原始的求生和反抗欲。
战场督战队：组建由最忠诚亲兵组成的督战队，手持利刃，巡视后方。对于畏战不前、惊慌溃逃者，就地格杀勿论。在这种末日环境下，必须用最残酷的纪律维持阵线。
榜样激励：重赏勇夫！将府库中的金银绸缎抬上城头，当场赏赐给任何有战功的民兵，哪怕只是扔石头砸中了一个敌人。
孔勍将这一幕描述为史诗级的悲壮场景：
钟鹏举的精锐终于突破了内城城墙，却发现他们进入的不是一座城，而是一个巨大的血肉磨盘。
街道上遍布着守军和百姓用家具、尸体和砖石垒起的层层路障。每一扇窗户、每一个屋顶都可能飞出冷箭、砖石和燃烧的瓦罐。
我军职业军官声嘶力竭地吼叫着，指挥着身旁面色惨白却眼神疯狂的平民，将长矛从盾牌缝隙中刺出。
一位老人将自己毕生积蓄的桐油泼下楼梯，点燃，阻挡了敌军一整个小队的前进。
孔勍讲完，看着这座他守护了十一年的城市即将用自我毁灭的方式吞噬着入侵者，眼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死寂的决绝。
战争的形态已经改变了。到时钟鹏举军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他们占领的每一寸土地，都浸透了双方的血浆。这不是征服，而是消耗。
但这将是孔勍和襄阳城的最后一舞。
这策略无法保证胜利，但能最大程度地实现两个目标或其中一个：
极大地消耗钟岳攻城的有生力量，让其即使获胜，也是一场“皮洛士式的胜利”，元气大伤。
将襄阳的陷落时间拖长数倍，寄希望于出现变数（如梁国援军、钟鹏举后方生变、或其他军阀趁虚而入）。
这是一种用一座城的毁灭，来换取最后一丝渺茫希望的战略。
“诸君，”孔勍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沉稳，打破了令人难堪的沉默。“局势危殆，尔等皆知。钟鹏举奸贼，确似一柄尖刀，插入了我心腹。”
他站起身，抬起受了箭伤的左手，颤抖的手指指向节度使府衙的位置。
“但诸君请看！这柄‘尖刀’，如今却陷在了这里！他占了府衙，看似威风，实则如何？其主力七千余人被阻于内城高墙之外！城内这三千六百孤军，便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
“我军在内城尚有一万二千五百锐卒！子城还有一万儿郎，更有两万襄州精壮子弟，愿与父母妻儿共存亡！我军兵力，十倍于城内之敌！这，便是我们的机会……”
孔勍的激昂的发言被打断。他面色不悦地盯着来人。
“报！”一名孔勍派去子城催促衙内孔继宣开会的亲兵回来报告，“少帅率领的一个营至今尚未归队！有人见他率军在三四时辰前趁敌军未合围前从南门突围出去！”
孔勍眼神严厉地望向三子孔继军。
孔继军低下头，眼神躲闪，最终他硬着头皮，支支吾吾地说道：“兄长……他说出城十数里后他打算化整为零藏匿起来……然后……然后于今夜子夜时分杀个回马枪，偷袭钟鹏举军占领的樊城或从背后偷袭襄阳外城的钟鹏举炮兵部队……”
孔勍：“……”
众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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