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武卫的大校场上,尘土飞扬得像是刚起了沙暴。
几百条精壮汉子排着齐整的军阵,跟着点将台上那炸雷般的吼声,把长槊舞得虎虎生风。
“杀!杀!杀!”
“没吃饱饭吗?都给老子喊出来!腰马合一!捅出去要见血!听见没有!”
薛仁贵一身明光铠,在点将台上像头暴躁的熊罴来回踱步,吼声震得离得近的士卒耳朵嗡嗡响。
他猛地夺过身边亲兵手里的陌刀,那几十斤重的家伙在他手里轻飘飘像根竹竿,呼呼几下劈斩,搅得空气都发出撕裂般的尖啸!
刀锋带起的劲风砸在离台子近的几个士卒脸上,生疼!
“看见没?!这才叫力气!都他妈给老子练!练到胳膊抬不起来为止!”
他把陌刀往地上一杵,“咚”一声闷响,夯土地面都陷下去一块。
校场角落的凉棚下,刚顶着大太阳巡视完营房的程咬金,叉着腰灌了一大口凉水,抹了把络腮胡上的水珠,瞅着台上那精力旺盛得过分的活祖宗,哭笑不得地对旁边的副将吐槽:
“娘的,这小薛,自从升了这中郎将,劲头比俺老程当年还足!练兵练得这帮娃娃晚上回营,胳膊都端不起饭碗。”
他咂咂嘴,
“裴守约那病秧子一走,更是没人能拴住他这头野马驹子了。”
东宫书房内,冰盆散着丝丝凉气。
李承乾刚批完一摞关于河西军屯的奏疏,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旁边侍立的东宫属官,小心翼翼地将一份密报递上:
“殿下,右武卫那边,薛将军今日操演,又伤了七个士卒的胳膊…”
李承乾展开扫了一眼,眉头拧成了疙瘩。
密报里细数了薛仁贵这一个月的“战绩”:徒手掰断新配发给右武卫的强弓七把,理由是嫌弓弦太软;跟程咬金“切磋”摔角,差点把老程的帅帐柱子给撞断了;最离谱的是,夜宿营房鼾声堪比惊雷,扰得隔壁营房的士卒集体顶着黑眼圈告假,桩桩件件,无不彰显着这头人形凶兽无处宣泄的过剩精力。
“这个薛礼!”
李承乾把密报往案上一拍,气笑了,
“精力没地方使,天天在自己窝里横!裴守约在的时候,还能跟他斗斗嘴,给他那榆木脑袋浇点冷水。现在倒好…”
他站起身,踱到窗边,看着窗外葱茏的树木,眼神里透着无奈,
“再这么下去,右武卫的营房都要被他拆光了。程知节那老狐狸,怕是巴不得看热闹,把这烫手山芋全甩给孤。”
旁边的内侍小贵子,是陪着李承乾长大的,最是体贴,闻言笑眯眯地低声插了一句:
“殿下,薛将军勇冠三军,赤胆忠心,就是这性子忒野了些。兴许给他寻个能拴住心性的由头?这人呐,有时候就像那没笼头的马,得有个念想挂着,劲儿才不会乱使。”
李承乾闻言,猛地转过身,眼中精光一闪!
小贵子这话,像把钥匙,“咔哒”一声捅开了他心里的锁。
他摸着下巴,脸上露出一种狐狸琢磨鸡窝般的深思表情:
“拴住心性…念想…”
他猛地一击掌,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好钢要用在刀鞘上!这混世魔王的力气,光砸在沙场上可惜了!是该给他找个能‘磨刀’的人了!”
卢国公府,后花园的凉亭里。
薛仁贵一身簇新的青色常服,衬得他那铁塔般的身形更加魁梧,却显得格外局促。
他别扭地坐在石凳上,面前摆着精致的茶点,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对面坐着须发皆张、笑声能把亭子顶棚掀开的程咬金。
“啊哈哈哈!小薛啊!别跟个娘们似的扭扭捏捏!到了俺老程这儿,就当自己家!”
程咬金蒲扇般的大手拍在薛仁贵肩膀上,差点把他刚端起的茶盏震翻,
“你在右武卫干得好!没给俺老程丢脸!那帮兔崽子就得这么练!练不死就往死里练!哈哈哈哈!”
他端起自己面前的酒碗,“滋溜”一口干了,一抹嘴:
“今儿休沐,正好俺家那帮不成器的崽子们都回来了,你也认认门!往后就是一家人!处默!处亮!处弼!都死哪儿去了?滚出来见见你们薛大哥!”
话音未落,三个身材同样高大魁梧、面容与老程有六七分相似的青年,嘿嘿笑着从回廊拐角处冒了出来。
正是程咬金的三个活宝儿子:程处默、程处亮、程处弼。
三人也不见外,冲着薛仁贵就抱拳嚷嚷:
“薛大哥!”
“早听阿耶说你本事大!”
“改天得指点俺们两招!”
薛仁贵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忙站起身抱拳回礼:
“三位少将军客气了,薛某粗人一个…”
“粗人好!粗人实在!”
程咬金大笑打断他,随即又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冲他那三个儿子挤眉弄眼:
“诶,你们小妹呢?一大早就说要给她薛大哥露一手‘绝活’,人跑哪儿猫着去了?”
老程的语气里,带着一种等着瞧热闹的蔫坏。
程处默嘿嘿一笑,挠着头:
“阿耶,小妹在后院校场呢,说是先热热身…”
正说着,一阵清脆却带着彪悍劲儿的嗓音由远及近:
“阿耶!您又编排我什么呢?谁躲猫猫了!”
声音落地,一个身影风风火火地闯进了凉亭。
薛仁贵下意识地抬眼望去。
只一眼,他整个人就像被施了定身法!
来人一身干净利落的绯红色窄袖胡服,腰间束着牛皮革带,勾勒出矫健挺拔的身姿。
乌黑的头发高高束成马尾,随着她轻快的步伐在脑后活泼地甩动。
麦色的肌肤光滑紧致,仿佛吸饱了阳光。
最惊人的是那双眼睛,大而明亮,眼尾微微上挑,像林间初生的小豹子,闪着野性、好奇又充满活力的光芒。
一张脸算不上绝顶精致,却明媚张扬,充满了勃勃生机。
她几步走到程咬金身边,半点没有寻常闺阁女子的忸怩,反而大大方方地叉着腰,目光像两道探照灯,毫无顾忌地上上下下扫视着站起身的薛仁贵,嘴里还啧啧有声:
“哟!这就是阿耶天天挂在嘴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薛大将军呀?看着是挺结实哈?”
她歪着头,眼神里带着狡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
“听说你力气大得很?能把阿耶的帅帐柱子撞歪?真的假的啊?”
程咬金乐得胡子直翘,看热闹不嫌事大:
“哈哈!小月亮!你薛大哥的本事,那可是实打实战场上杀出来的!你那点花拳绣腿,就别在你薛大哥面前丢人现眼喽!”
这激将法使得明目张胆。
程处默三兄弟也跟着起哄:
“小妹!薛大哥一只手就能把你拎起来!”
“就是就是!别自讨苦吃!”
薛仁贵被这姑娘直勾勾盯着,又被程家父子一起哄,古铜色的脸皮竟然隐隐有些发烫,浑身不自在。
他吭哧了半天,才憋出一句:
“程…程小姐过誉了,薛某…薛某只是粗通些拳脚…”
“程小姐?”
那姑娘一扬眉,马尾辫甩了个利落的弧线,嘴角噙着一抹不服输的笑,
“叫我程映雪!在家里没那么多穷讲究!我最烦那些扭扭捏捏的规矩!”
她说着,竟直接走到薛仁贵面前,两人距离不足三尺。
薛仁贵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混合着阳光和汗水的清新气息,像是初春刚割过的青草。
程映雪仰着头,毫不退缩地迎视着薛仁贵那锐利的、在战场上能让突厥骑兵胆寒的目光,清脆的嗓音带着明显的兴奋和跃跃欲试:
“薛大哥!光说不练假把式!阿耶和哥哥们都说你厉害,我不服!咱们比划比划?”
她拍了拍自己结实的小臂,
“让你也瞧瞧,我们老程家的女人,也不是吃素的!沙场点兵是你本事,这拳脚功夫嘛…哼哼,鹿死谁手可不一定! ”
薛仁贵这辈子什么场面没见过?
尸山血海都趟过!
可被一个明媚如火、眼神亮得像小豹子似的姑娘堵在面前,主动要求“比划”,这绝对是头一遭!
他下意识地就去看程咬金——这当爹的总不能看着自家闺女胡闹吧?
谁知道程咬金不仅没阻拦,反而拍着大腿,两眼放光,兴奋得像打了鸡血:
“好!有种!这才是我老程的闺女!小薛!别怂!让这小月亮见识见识啥叫真本事!拿出你战场上一成的劲头就行!”
那语气,活脱脱就是在拱火。
程处默三兄弟也在旁边嗷嗷叫:
“小妹加油!”
“薛大哥手下留情啊!”
“别真打坏了!”
薛仁贵被架在火上烤,真是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看着眼前这姑娘亮得灼人的眼睛,那倔强的、非要跟他一较高下的神情,他心里那股属于武人的争强好胜劲儿也被莫名地勾了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程…映雪姑娘,拳脚无眼,恐伤了你…”
“少废话!”
程映雪柳眉一竖,不耐烦地打断他,
“大老爷们磨磨唧唧!看招!”
话音未落,她竟毫无征兆地动了!
没有花哨的起手式,动作快得惊人!
左脚闪电般蹚进薛仁贵两腿之间,身子一矮,右肩猛地就往薛仁贵那宽厚如门的胸膛上狠狠一靠!
同时,右手如灵蛇般刁钻探出,精准无比地抓住了薛仁贵腰间革带的右后侧!
这一撞、一抓,迅疾如风雷之势!
时机、角度、力道,拿捏得浑然天成!
分明是军中近身摔角最凶狠最实用的杀招——“进步靠山摔”!
薛仁贵是什么人?
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煞神!
对危险的感知早已刻进了骨子里!
在程映雪肩头撞上他胸膛的瞬间,一股远超他预料的沉雄力道传来,让他心头猛地一震!
这丫头,好大的劲儿!
绝不是花架子!
几乎是本能反应,他全身筋骨瞬间绷紧,如同磐石生根,双足下意识地就要往脚下的青石板上猛力一跺!
这一脚下去,能把石板踩裂!
只要重心稳住,凭他的千斤坠功夫,别说一个小姑娘,就是程咬金亲自来撞,也未必能撼动他分毫!
然而,那一瞬间的犹豫,如同堤坝上裂开的一道细缝。
他想起了这是在什么地方——卢国公府!
对面是谁——程大将军的宝贝闺女!
旁边还坐着正兴致勃勃看戏的老程和他三个儿子!
自己要是真用上战场搏命的千斤坠功夫,万一震伤了这娇滴滴(虽然看起来一点也不娇滴滴)的程小姐…老程那护犊子的脾气上来,还不把他生吞活剥了?
殿下那边也没法交代啊!
就这零点几秒的迟疑,他那口足以裂石碎碑的真气,没能完全提起来!
高手相争,生死一线!
程映雪等的就是这一刹那的破绽!
她娇叱一声:
“倒!”
抓住薛仁贵腰带的手猛然发力后拽,如同拉动千斤巨石的发条!
沉肩顶撞的力道瞬间爆发到极致!
腰马合一,拧身甩胯!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流畅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
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顺着她娇小却蕴含爆炸性力量的身体,猛地传递到薛仁贵身上!
薛仁贵只觉得腰眼一麻,一股远超他想象的巨力如同潮汐般汹涌而至!
他那如山岳般稳固的下盘,在那零点几秒的犹豫造成的重心不稳下,竟被这股刁钻霸道的合力彻底撬动!
他那庞大的身体,竟不受控制地离开了地面!
天旋地转!
耳畔是程咬金和他三个儿子惊天动地的爆笑和叫好!
“好!!”
“漂亮!!”
“小妹牛逼!!”
“哈哈哈哈哈!摔得好!”
砰——!!!
一声沉闷得让人心颤的重物落地声,响彻整个凉亭!
石桌上的茶盏都跟着跳了一下!
尘土飞扬中,威震三军、能在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的薛大将军薛仁贵,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凉亭坚实的青石板上!
那一身崭新的青色常服沾满了尘土,束发的簪子都被震歪了,几缕发丝狼狈地贴在额角。
他整个人都是懵的,巨大的铜铃眼里,写满了不可思议的茫然和震惊!
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头顶凉亭那彩绘的横梁!
凉亭里死寂了一瞬。
紧接着爆发出的笑声几乎要把亭子顶盖掀飞!
程咬金捂着肚子,笑得眼泪都飙出来了,指着地上还没回过神的薛仁贵:
“哎…哎哟我的娘诶!小薛!你…你咋真躺下了?哈哈哈哈!俺老程就说闺女有本事吧!”
程处默三兄弟更是笑得东倒西歪,拍桌子跺脚:
“薛大哥!你…你这放水放得太明显了吧!”
“就是!故意让着小妹吧?哈哈哈哈!”
程映雪站在薛仁贵身边,微微喘息着,麦色的脸颊因为刚才的爆发泛起健康的红晕,光洁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地上、一脸呆滞的薛仁贵,明亮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得意洋洋的神采,像只刚捕猎成功的小豹子。
她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下巴一扬,清脆的声音带着胜利者的骄傲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俏皮:
“薛大将军,承让啦!看来你这沙场无敌的名号,进了俺们老程家的门,可得打个折扣咯!”
她伸出脚,用脚尖轻轻踢了踢薛仁贵结实的小腿肚,嘴角弯起狡黠的弧度:
“喂!傻大个儿,地上凉快是吧?还不起来?等着本小姐拉你呀?”
薛仁贵猛地回过神!
一股前所未有的热流“轰”地一下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臊得他这张在战场上被刀风箭雨刮过都面不改色的糙脸,瞬间涨红成了关公!
他像装了弹簧一样,“腾”地从地上弹了起来!
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拍打着身上的灰尘,那力道大得像要把衣服拍碎!
嘴里还强自辩解:
“俺…俺刚才脚滑了!没站稳!不算!再来过!”
程映雪看着他手忙脚乱、面红耳赤的窘迫样子,再看看自家阿耶和哥哥们笑得快要断气的模样,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笑容灿烂明媚,仿佛整个凉亭都被瞬间照亮。
薛仁贵拍灰的动作猛地一顿。
手腕骨刚才被地面硌得生疼发红的部位,似乎也没那么疼了。
他盯着程映雪那张因大笑而格外鲜活生动的脸庞,那明亮的眸子,那微微上翘带着野性的唇角,一股极其陌生的感觉,像初春冻土下悄然顶出的嫩芽,毫无预兆地撞进了他那颗被战场锻造得如同钢铁浇筑的心房。
咚!
咚!
咚!
擂鼓般的心跳声,震得他自己耳膜发麻。
一种从未有过的慌乱和灼热,悄然蔓延开来。
刚才那电光石火间贴身的触感,那股混合着阳光和汗水的清新气息,还有此刻这如同骄阳般耀眼的笑容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他手足无措的冲击。
他那引以为傲的战场本能,此刻仿佛被彻底封印。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在嗡嗡作响:
这丫头,劲儿真大。
笑起来真他娘的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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