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的矿道如同巨兽的食道,不断将逃亡的残兵败将吞噬,最终将他们呕在了一片死寂的黑暗尽头。当最后几个踉跄的身影跌撞着冲入矿洞最深处时,眼前豁然洞开。
这是一个被时间遗忘的巨腹,穹顶高远,没入视不可及的黑暗。支撑这片巨大空洞的,并非嶙峋怪石,而是无数拔地而起、又自穹顶倒悬垂落的巨大晶簇。它们散发着柔和、纯净的碧绿荧光,并非外界的炽亮,而是如同沉睡地脉的呼吸,静谧、深邃。点点荧光交织,将整个地下空间笼罩在一层梦幻而微凉的薄纱之中。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和晶簇特有的、微带清甜的无机质味道,意外地驱散了矿道深处那股令人作呕的铁锈与腐败的污浊。
这里,是灭世阴霾下,创世意志微弱却倔强的喘息之地。那些碧绿晶簇散发出的柔和光晕,仿佛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外界那如同跗骨之蛆的九岳威压、锁灵柱的污秽轰鸣,都隔绝得只剩一丝沉闷遥远的回响,如同隔了几重厚壁。终于,有了片刻喘息之机。
然而,这短暂的安全,是用惨烈的代价换来的。
“噗通!”赤枭小心翼翼地将肩头扛着的铁匠卸下,平放在一片相对平整、铺着细碎荧光砂砾的地面上。铁匠那张原本就布满烫疤的脸,此刻更是灰败如土,气若游丝。他那只赖以支撑的金属假腿,在刚才剧烈的奔逃和矿道塌陷的冲击下,已经扭曲变形得不成样子,几处关键的铆接处彻底崩裂,露出里面复杂的齿轮和符纹线路,如同垂死巨兽断裂的骨骼,边缘闪烁着不祥的、濒临熄灭的微弱红光。
鬼手七的动作更加轻柔,他缓缓屈膝,将背上气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云无月放下。她的银发曾是月华般清冷的光泽,此刻却大半失去了生机,枯槁如冬日荒原上的衰草,刺眼地铺散在碧绿的荧光砂砾上。更触目惊心的是她的双手——那双曾经戴着蚕丝手套、精准解剖、刻绘符纹的手。手套早已在奔逃中破损脱落,露出的手腕以下,肌肤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白,质地如同粗粝的岩石。这可怕的石化诅咒,已如贪婪的藤蔓,毫不留情地蔓延过了她的手腕,正缓慢而坚定地向小臂侵蚀,每一次微弱的呼吸,似乎都让那石化的边界向前推进一丝。
莫离的目光扫过他们,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攥紧。他缓缓放下怀中那冰冷的镇魂匣,匣子表面沾满了他的血污和汗渍。里面的莫雨残魂在进入这片创世意志稍强的空间后,似乎陷入了更深的沉寂,但那死寂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控诉。
他抬起头,望向这片荧光空间里聚集的幸存者。
一片死寂。
出发时近百人的流亡者队伍,此刻只剩下稀稀拉拉三十余人,如同被狂风暴雨蹂躏后的残枝败叶。他们或瘫坐在地,或倚靠着冰冷的晶簇柱,身上几乎都带着伤。有被落石砸断臂膀的,正用撕下的布条草草捆扎,鲜血不断渗出;有被锁灵柱污秽能量擦过面颊的,伤口呈现出诡异的暗紫色,如同腐烂的果实,发出低低的、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更多的则是染上了不同程度的“灵蚀病”,皮肤下隐隐透出不正常的灰白纹理,眼神浑浊,咳嗽时带着浑浊的痰音和血丝。绝望如同实质的瘴气,沉甸甸地弥漫在这片本该带来生机的荧光空间里。
压抑的啜泣声终于从一个角落响起,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迅速扩散开来。一个断了腿的老者死死抱着怀中早已冰冷僵硬的小孙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悲鸣;几个年轻的女人紧紧抱在一起,身体因恐惧和悲伤而剧烈颤抖,泪水无声地滑过她们沾满泥污的脸颊;连几个原本还算硬气的汉子,此刻也双目赤红,死死盯着地面,拳头紧握,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鲜血也浑然不觉。空气中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压抑的啜泣、伤痛的呻吟,以及那无处不在的、沉重的绝望。
莫离站在人群前方,怀中镇魂匣的冰冷似乎要将他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他环视着这片悲凉的景象:昏迷垂死的铁匠,生机正被石化和污染双重侵蚀的云无月,气息奄奄、减员过半的流亡者,还有那死寂匣子中妹妹无声的悲鸣……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感,如同这穹顶的万钧巨石,轰然压在他的肩头,几乎要将他压垮、碾碎。
然而,在这沉重到窒息的绝望深处,一股炽烈到足以焚毁一切的愤怒,如同被压抑到极致的地底熔岩,猛地在他胸腔深处炸开、燃烧!那是对九岳的滔天恨意,是对锁灵柱体系无尽的诅咒,更是对自己无力保护所珍视一切的狂怒!
他的指关节捏得发白,指甲刺破了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脚下的荧光砂砾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他看着赤枭默默撕下自己破烂的衣襟,试图堵住铁匠假腿断裂处不断渗出的混合着机油和血液的粘稠液体;他看着鬼手七小心翼翼地用他那精钢义手的指尖,试图拂去云无月白发上沾染的灰尘,动作僵硬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他看着那些流亡者眼中熄灭的光,如同看着一盏盏被强行掐灭的魂灯。
这惨烈的代价,这绝望的喘息之地……这血淋淋的一切,如同淬火的巨锤,狠狠砸在他曾经还带着几分市侩算计、几分孤注一掷的灵魂之上。
一股混杂着血腥与晶簇清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刺骨的寒意。莫离缓缓抬起沾满血污的脸,望向这片巨大空洞深处最幽暗的方向,那里,是玄螭盘踞过的旧巢穴入口,如同巨兽沉默的咽喉。他眼中的痛苦与彷徨,正在那冰冷的愤怒和前所未有的沉重责任中,被一点点焚烧、淬炼、重塑。
荧光无声地流转,映照着他染血的侧脸和紧抿的、没有丝毫血色的嘴唇。在这片创世微光庇护下的绝望残喘里,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蜕变,在沉重的废墟中,悄然滋生。他缓缓单膝跪地,染血的手掌按在了冰冷湿润的洞壁上,仿佛在汲取大地的力量,又仿佛在无声地起誓。远处,地脉深处隐隐传来的震动,预示着短暂的喘息,终究只是风暴来临前虚假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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