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泣血，将焦黑的土地染成一片凄厉的暗红。硝烟未散，血腥弥漫，但震天的厮杀声已渐渐远去，只余下劫后余生的粗重喘息、压抑的啜泣，以及遍地的哀鸿。
联军阵地，临时搭建的简陋营帐内，气氛凝重而压抑。最大的主帐中央，林默静静地躺在铺着洁净毛皮的简易床榻上，面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气若游丝。若非胸膛那微弱到极致的起伏，几乎与死人无异。
叶孤音、石浩、白霄、玄机子等核心人物围在榻前，神色焦急而忧虑。几位精通医术和丹道的前辈正在轮流以自身真元小心翼翼地为林默梳理经脉，探查伤势，但无一例外，都眉头紧锁，摇头叹息。
“经脉寸断，丹田枯竭，识海几近干涸……生机微弱如风中残烛。”一位须发皆白、擅长医道的“长春子”前辈收回手掌，面色凝重至极，“更麻烦的是，他体内……似乎有数种截然不同、层次极高的力量纠缠盘踞，一种温暖守护，一种寂灭死寂，还有一种……古老浩瀚的愿力。这三股力量本应互相冲突，此刻却以一种极其微妙的平衡维持着他的生机，但也阻止了外界药力的渗透和真元的滋养。我们……束手无策。”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石浩双目赤红，双拳紧握，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是林默，在绝境中力挽狂澜，点燃自身，为他们撕开了生的道路。如今英雄倒下，他们却只能眼睁睁看着？
“除非有精通这三种力量本源的前辈高人，或是有能调和阴阳、逆天改命的无上神丹，否则……”另一位精通丹道的“百草居士”苦笑摇头，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不言而喻。那等存在，那等神丹，岂是他们能够企及？
叶孤音静静站在一旁，青衣上的血迹已干涸发黑，她脸色同样苍白，握着剑柄的手指节发白。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林默眉心那黯淡到几乎看不见的灰色印记，看着他怀中那盏早已失去所有光泽、如同凡铁铸就的青铜油灯。她知道，林默付出的代价，远不止表面伤势那么简单。那燃烧生命本源、引动三种至高之力的一击，几乎将他从存在层面彻底抹去。如今还能吊着一口气，已是奇迹。
“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一直沉默的玄机子道长忽然开口，声音沙哑。他手中捧着一枚光芒黯淡、布满裂痕的青铜罗盘，正是他赖以成名的本命法宝“天机盘”。在之前的大战中，此盘为推演生机，已接近彻底损毁。
众人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玄机子道长凝视着天机盘上最后一丝游移不定、即将消散的气机，缓缓道：“贫道以本命法宝为引，耗损寿元，方才窥得一丝天机。林小友生机虽渺，然其命格奇特，与……归墟、薪火，有千丝万缕联系。此刻他三力内蕴，看似死局，实则……或有一丝涅盘之机。”
“涅盘之机？何处可寻？”叶孤音立刻追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归墟印记，乃寂灭归宿；薪火相传，乃新生之始。他体内三力，寂灭、守护、传承，若能寻得一处兼具此三力之源，或可引动其体内平衡，破而后立，浴火重生。”玄机子道长语速缓慢，显然每说一字都耗费心力，“然此等宝地，举世罕见。据贫道所知，唯有两处，或有可能。”
“道长快说！”石浩急道。
“其一，传说中‘守夜人’一脉的圣地——‘不灭薪火原’。相传那里燃有亘古不灭的传承之火，可护持真灵不散，点燃新生希望。然此地虚无缥缈，只存于典籍，从未有人寻得。”
众人心中一沉。虚无缥缈的传说之地，如何寻得？
“其二，”玄机子道长深吸一口气，目光望向西方，带着敬畏与恐惧，“便是那……万物的终结与起点，一切寂灭的尽头——‘归墟之眼’深处。归墟虽为寂灭之所，然物极必反，死之极处便是生，于绝对的死寂中，或蕴藏着超越生死、重塑真灵的‘初始混沌之气’。只是……归墟之眼，有进无出，十死无生。”
不灭薪火原，渺茫无迹。归墟之眼，十死无生。
两个选择，皆是绝路。
帐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沉重的绝望，比之前面对千军万马时，更加令人窒息。
“我去归墟之眼。”叶孤音的声音平静地响起，打破了沉默。她抬起头，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薪火原无处可寻，唯有归墟，尚有一线可能。他为我等，为这天下苍生，燃尽自身。这最后一线生机，我去为他争！”
“师姐！不可！”石浩和白霄大惊失色，“归墟之眼，那是绝地！”
“叶仙子，三思啊！”玄机子等人也纷纷劝阻。
“不必再劝。”叶孤音语气斩钉截铁，她走到榻前，轻轻握住林默冰凉的手，低声道，“他从未放弃过任何一人。这一次，换我来。”
她转身，对众人道：“玄机子前辈，诸位道友，联军新胜，百废待兴，观测者虽退，但余孽未尽，反攻在即，不可无主。还请诸位坐镇，稳定大局，安抚伤患，重建防线。归墟之路，我一人足矣。”
“我跟你一起去！”石浩咬牙道。
“还有我！”白霄也上前一步。
“胡闹！”叶孤音厉声斥道，“你们修为不足，去了只是徒增累赘，平白送死！留在这里，守护他用命换来的这片阵地，才是对他最好的告慰！”
石浩和白霄还要再说，却被叶孤音凌厉的目光制止。
“此事已定。”叶孤音不再多言，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一枚清香扑鼻、龙眼大小、通体碧绿的丹药，正是她珍藏多年、保命所用的“九转还魂丹”。她毫不犹豫地将丹药喂入林默口中，以真元助其化开，吊住他最后一丝生机。又取出一件薄如蝉翼、非丝非绢的青色纱衣，小心地裹在林默身上。此衣名为“天蝉宝衣”，有隔绝外邪、温养肉身之效。
做完这一切，她看向玄机子：“道长，林师弟就拜托您和诸位照看了。短则三月，长则一年，无论成与不成，我必归来。”
玄机子道长长叹一声，知道劝阻无用，郑重稽首：“叶仙子高义，贫道代天下苍生，代林小友，谢过！林小友交予我等，只要一息尚存，绝不负所托！仙子此去，吉人天相，定能逢凶化吉！”
叶孤音点点头，最后深深看了林默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入灵魂深处。然后，她毅然转身，决绝地走出了营帐。
帐外，残阳如血，映照着她孤寂而坚定的背影。她没有惊动任何人，悄然离开营地，辨明方向，御剑而起，化作一道青色流光，向着传说中万物终结之地——归墟之眼的方向，破空而去。
此去，前路渺茫，九死一生。但她心中，唯有一个信念：带他回来。
帐内，众人默然良久。石浩一拳砸在地上，虎目含泪。白霄仰天长啸，悲愤莫名。玄机子道长收起天机盘，盘膝坐在林默榻前，闭目调息，以自身真元温养其心脉，同时守护。
“传令下去，”良久，玄机子睁开眼，眼中重新燃起斗志，“全力救治伤员，清点战损，加固防线，提防观测者反扑！林小友与叶仙子为我等争来生机，我等岂能辜负？守好此地，便是守好希望！”
“是！”众人轰然应诺，压下悲痛，各自忙碌起来。一场大胜，并未带来太多喜悦，只有沉甸甸的责任和等待的煎熬。
日子一天天过去。联军在玄机子等人的主持下，稳住了阵脚，开始缓慢恢复元气。观测者一方似乎也因“裁决者”受创和“绝天锁地大阵”被破而暂时蛰伏，战场出现了短暂的平静。
林默依旧沉睡，气息微弱却稳定，仿佛被时间凝固。他眉心的归墟印记偶尔会闪过极其微弱的灰光，怀中的青铜油灯也似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意，但这一切变化都太慢，太微不足道。
石浩和白霄日夜守护在侧，将寻来的各种温养魂魄、修补经脉的灵药，小心地以真元化开，渡入林默体内，尽管收效甚微，却从未放弃。
玄机子道长则每日以先天推演之术，结合天象，试图感应叶孤音的安危和归墟之眼的气机，眉头却越皱越紧。归墟之地，天机混沌，难窥分毫。
一月，两月，三月……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战场上的小草枯了又荣，联军营地不断扩大，新的防线建立，幸存的凡人被迁徙安置，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但林默依旧沉睡，叶孤音依旧杳无音讯。
希望，在等待中，一点点被消磨。
直到那一日——
深秋，夜凉如水。营地中央，林默所在的营帐内，灯火如豆。
石浩靠着柱子打盹，白霄趴在榻边假寐。玄机子道长在外与几位统领商议防务。
突然——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响彻在灵魂深处的震鸣，从林默身上传出！
石浩和白霄猛地惊醒，瞪大眼睛看去。
只见林默眉心那沉寂了数月的归墟印记，骤然亮起！不再是黯淡的灰光，而是一种深邃的、仿佛包容了星辰生灭的混沌之色！光芒流转，隐隐形成一个微小的、缓缓旋转的旋涡虚影！
与此同时，他怀中那盏如同凡铁的青铜油灯，灯盏之内，一点微弱到极致、却顽强无比的暗金色火星，猛地跳动了一下！虽然微弱，却真实不虚地……重新点燃了！
“这……这是？！”石浩和白霄又惊又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更让他们震惊的是，林默那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呼吸，突然变得绵长而有力！枯竭的丹田气海深处，一丝微不可察、却精纯无比、蕴含着奇异生机的暖流，悄然滋生！那暖流之中，同时蕴含着寂灭的终结、守护的温暖、与传承的古老三种意境，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如同混沌初开的第一缕生机！
“涅盘……开始了？”玄机子道长感应到异动，瞬间出现在帐内，看着眼前的景象，老眼之中爆发出骇然与狂喜交织的光芒。
然而，异变才刚刚开始！
归墟印记的光芒越来越盛，旋涡虚影逐渐凝实，散发出一种吞纳万物的吸力！营帐内的光线、灵气，甚至声音，都开始向着旋涡扭曲、塌缩！而青铜油灯中的火星，也随着这吸力，光芒渐亮，温暖之意扩散，抵抗着那吞噬一切的寂灭，却又奇异地与之共存、相生！
林默的身体，仿佛成了一个战场，又像是一个熔炉。归墟的寂灭之力在吞噬一切旧有，而薪火的守护与传承之力则在寂灭的灰烬中，顽强地点燃新的火种！
他的皮肤之下，隐隐有灰金两色光芒流转，经脉在破碎中重组，丹田在湮灭中新生，识海在干涸中扩张！一种前所未有的、玄奥莫测的气息，从他身上缓缓苏醒。
“退后！不要打扰他！”玄机子道长低喝，挥手布下一道隔绝结界，眼中充满了激动与期待，“破而后立，向死而生！这是真正的……涅盘重生！叶仙子……她成功了？！她真的从归墟带回了生机？！”
没有人能回答。但眼前的事实，却让所有人看到了希望。
林默的睫毛，在灰金光芒的映照下，微微颤动了一下。
仿佛沉睡了万古的巨人，即将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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