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腾?宗祠谏言
帝都北市深处，有一条鲜少有人踏足的窄巷。
巷尾有间废弃的绸缎庄，木门上的朱漆斑驳脱落，院门内长满枯草，如若不是仔细查看，绝不会发现门楣上方那块褪色的“鸿记”木牌——这里是枭影门在龙腾帝都的秘密地下基地入口，也是海连富与黑门探子接头的固定地点。
深夜，一道纤瘦的身影裹着黑色斗篷，悄无声息地闪进窄巷。斗篷帽檐遮住大半张脸，微微露出一截下颌和紧抿的薄唇。正是李嵩身边最亲的随身太监，海连富。他抬手敲敲门上的铜环，三轻两重，节奏精准。
片刻后，门板“吱呀”一声向内敞开，一股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地下基地不过丈许见方，四壁用青石板砌成，角落里堆着几个装满暗器的木箱，中央摆着一张破旧木桌，桌上点着一支牛油蜡烛，火苗在穿堂风里微微晃动，映得桌后那名黑门探子的脸忽明忽暗。探子见海连富进来，立刻起身躬身，声音压得极低：“海大人。”
海连富摘下斗篷，露出那张保养得宜的脸——常年待在后宫，他的皮肤比寻常男子白皙，眼角带着几分太监特有的阴柔，只是此刻那双三角眼里，满是冷厉。他走到木桌旁坐下，轻轻叩了叩桌面，声音尖细：“几个带头调查的官员，都警告过他们了吗？”
“回大人，都按您的吩咐办了。” 探子连忙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递过去，“王首辅府中留了警告信，韦侯出门时，咱们的人也划破了他的官袍，留了话。两人现在都会收敛一些，御史台那边的查案进度，已经慢下来了。”
海连富接过纸条，扫了一眼上面潦草的 “收手”二字，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摩挲着纸条边缘，眼底闪过一丝贪婪，这些年，各部官员为了让他在李嵩面前多说好话，没少给他“上供”：江南的丝绸、西域的宝石、就连真金白银也达上万两，这些都堆在他秘密购置的宅院里，足够他几辈子衣食无忧。若是任由王正端那老东西查下去，迟早会查到他头上，到时候别说这些宝贝，连他的小命都保不住。
“做得好。”他将纸条揉成一团，扔进桌下的炭盆里，火星溅起，很快将纸条烧成灰烬，“继续盯着各个官员，特别是韦侯和王首辅，他们的风吹草动也要随时跟我汇报，如果这两个老家伙还不知趣，那我们就不用手下留情了，枭影门是暗杀组织，不是跑去放狠话的。”
“是！属下明白！” 探子躬身应下，眼神里闪过一丝畏惧——谁都知道，这位海公公看着温和，笑起来的时候甚至带着慈祥温和。但，下起手来比紫门里的其他几人更要狠辣。
海连富又叮嘱了几句，才重新裹上斗篷，悄无声息地离开地下基地。巷外的月光正好，他抬头望了望皇宫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阴鸷，只要撑过这阵子，等风头过去，他依旧是陛下身边最亲信的海公公，那些宝贝，也依旧是他的。
此时的帝都城东，崔府的灯火亮至深夜。这座占地百亩的府邸，朱门高墙，门口挂着两盏写着“崔府”的大红灯笼，门口值守的家丁都穿着绸缎衣裳，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
府内的议事厅里，十几名身着锦袍的男子围坐在红木圆桌旁，气氛却异常凝重。
“诸位叔伯，依我看，这放粮之事绝不能继续下去了，短短几日，已消耗粮食上千石，白银万两！” 坐在主位旁的崔家大公子崔明远，重重一拍桌子，语气带着几分急切，“咱们崔家虽然富庶，也都是靠漕运、盐商一点一点赚来的，凭什么无偿分给那些贫民？再说，若是开了这个头，往后陛下再要咱们捐钱捐粮，咱们还能拒绝吗？”
“明远说得对！”旁边一位族老立刻附和，“咱们崔家虽是皇商，可也经不起这么折腾。我听说城西的张大户，昨日刚被户部的人逼着又交出去五百石粮！咱们若是不联合起来抵制，迟早也会落到这个下场！”
众人纷纷点头，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来，大多是反对放粮的声音。崔家作为帝都第一富商，生意遍布鸿蒙大陆，从漕运到盐商，从铁器冶炼到丝绸贸易，几乎垄断了京都一半的民生产业。自李嵩登基后，崔家靠着崔贵妃的关系，更是一路顺风顺水，富甲一方。如今要他们无偿放粮，自然是一百个不愿意。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家丁的通报声：“长公主殿下到！”
议事厅里瞬间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 公主李芸歌向来深居简出，极少过问崔家商户的事，今日怎么会突然来崔府？
崔明远连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带着众人迎出门外。只见李芸歌身着一袭月白襦裙，外罩一件淡粉披风，长发用玉簪挽起，脸上未施粉黛，却依然难掩眉宇间的端庄。她身后跟着两名宫女，护卫青黛走在最后，芸歌手里提着一个食盒，看起来并无架子。
“公主殿下驾临，崔家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崔明远躬身行礼，语气带着恭敬，也藏着疑惑。
李芸歌扶起他，声音温和：“崔公子不必多礼，我今日来，是想跟族老们聊聊放粮的事。”
众人跟随李芸歌迎进议事厅，分主次坐下。宫女将食盒打开，里面是几碟精致的糕点和一壶热茶，正是崔贵妃生前最爱的桂花糕和雨前龙井。李芸歌拿起一块桂花糕，放在鼻尖轻嗅，眼神里闪过一丝怀念：“这桂花糕的味道，跟我母亲当年做的，一模一样。”
这话一出，崔家众人的眼神都温柔了几分，李芸歌是崔贵妃的女儿，而崔贵妃是崔家最骄傲的女儿，当年她入宫为妃，不仅深得李嵩宠爱，也让崔家一跃成为京都第一富商。可惜崔贵妃红颜薄命，在芸歌八岁那年便病逝了，这些年，崔家虽与皇室有联系，却也渐渐疏远。
“殿下还记着贵妃娘娘的喜好，老朽甚是欣慰。”坐在主位的崔家族长崔老爷子，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感慨，“只是不知殿下今日前来，除了聊放粮的事，还有什么特别的吩咐吗？”
李芸歌放下桂花糕，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眼神渐渐变得坚定：“我今日来，确实是为了放粮之事。但在说这件事之前，我想先带诸位去一个地方。”
她起身走到门口，回头看向众人：“诸位随我来便是，若是看完之后，你们依旧觉得不该放粮，我绝不再多言。”
崔家众人虽疑惑，却还是跟着李芸歌走出议事厅，坐上府里的马车。马车一路向西，驶出繁华的城区，来到城郊的破庙附近。李芸歌率先下车，指着破庙里的景象，对众人说：“你们看。”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破庙里挤满了衣衫褴褛的贫民，老弱妇孺蜷缩在角落里，孩子们饿得哇哇大哭，几个年轻男子正拿着野菜煮着稀粥，粥里几乎看不到米粒。寒风呼啸着刮进破庙，孩子们冻得瑟瑟发抖，却连件完整的棉衣都没有。
“这些人，都是从周边各国各城逃荒来的。”李芸歌的声音带着几分怜悯和沉重，“今年西州大旱，南溟和南疆水患，北狄北漠风沙更甚，东北方大金天寒地冻。这些流民一路乞讨来到帝都，只为能活下去。可咱们帝都的富户，却还在为要不要无偿放粮争论不休。”
崔明远看着破庙里的景象，脸色有些不好，却还是嘴硬：“殿下，他们有他们的命运与我们有何关系呢？！！并非我们不愿帮，只是……”
“只是你们觉得，这些粮食是你们辛苦赚来的，不该白白给别人，对吗？”李芸歌打断他的话，转头看向崔老爷子，“崔爷爷，我记得母亲曾跟我说过，崔家祖上只是个小商贩，是靠着漕运才慢慢发家的。可您知道，当初是谁给了崔家漕运的经营权吗？是我父皇。”
她顿了顿，声音提高了几分：“这些年，崔家靠着漕运、盐商、铁器冶炼，赚得盆满钵满，可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些产业的根基，是什么？是龙腾国的百姓！若是百姓都饿死了，谁来买你们的盐？谁来用你们的铁器？谁来帮你们漕运货物？”
“这是其一。”李芸歌伸出一根手指，眼神锐利地扫过众人，“其二，崔家能有今日的地位，全靠父皇的恩宠。母亲入宫为妃，父皇不仅没有因为崔家是商户而轻视，反而给了你们诸多便利。可你们别忘了，父皇虽是仁慈之君，却也杀伐果断。当年西南的叛党，不过是占了两个州县，父皇便派大军镇压，斩草除根。若是崔家带头抵制放粮，触怒了父皇，你们觉得，崔家能承受得住父皇的雷霆怒火吗？”
崔老爷子的脸色变了变，手指紧紧攥着拐杖，他当然知道李嵩的脾气，当年崔贵妃还在时，李嵩曾因为一名官员克扣赈灾粮，直接下令将其满门抄斩，手段之狠，让整个朝堂都为之震动。
“其三。”李芸歌伸出第三根手指，语气缓和了些，“若是崔家带头放粮，甚至帮助贫民开荒种田、建造房屋，父皇定会龙颜大悦。到时候，崔家不仅能保住现有的产业，还能获得更多的机会。我李芸歌在此承诺，若是崔家鼎力支持，将来无论遇到什么事，我都会倾尽全力庇护崔家，绝不让任何人欺负崔家。”
她的话，字字句句都说到了崔家众人的心坎里。
崔明远张了张嘴，却再也说不出反对的话；几位族老互相看了看，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动摇。
崔老爷子沉默了许久，终于长叹一口气，拄着拐杖站起身：“殿下说得对，崔家能有今日，全靠皇恩浩荡。若是连这点小事都不愿做，不仅对不起陛下，也对不起列祖列宗。老朽答应你，崔家愿意带头放粮，还会在郊外开荒为田，建造房屋，安顿那些贫民和流民。”
“崔爷爷！”李芸歌的眼睛亮了起来，语气里满是欣喜，“多谢您！多谢崔家！”
崔老爷子摆了摆手，苦笑道：“殿下不必谢我们，这是龙腾国富户该做的。只是希望殿下记住今日的承诺，将来若是崔家有难，还望殿下垂怜。”
“我一定不会忘！”李芸歌重重点头。
次日清晨，崔家便行动起来。他们打开自家的粮仓，放出上万石粮食，分发给帝都周边的贫民；又组织人手，在城郊开垦荒地，建造简易的房屋；甚至还拿出更多银两，雇佣贫民修建水渠，既解决了贫民的温饱，又改善了农田的灌溉条件。
消息传到皇宫，李嵩龙颜大悦，当即下旨，赏赐崔家黄金千两、锦缎百匹，还特许崔家的小辈可以直接进入吏部任职，无需参加科举。京都的其他富户见崔家不仅没被惩罚，反而得到了赏赐，也纷纷改变态度，主动放粮，帮助贫民。
一时间，帝都的生机更胜从前。流民和贫民得到善待，纷纷夸赞李嵩皇帝治国有术，龙腾国繁荣昌盛。
城郊的荒地上，出现一片片新垦的农田；破庙里的贫民，搬进崭新的房屋；孩子们的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李承铎看着这一切，心里不禁对李芸歌多了几分敬佩，他没想到，这位平日里不声不响的长姐，从不偏薄任何兄妹，也不争权夺利，但竟有如此大的魄力和智慧。
原本他请求李芸歌去做这件事的时候，也没抱有太大期望，她不做也是正常的。
几个兄弟姐妹暗中较劲，父皇李嵩是暗中默许的，他只要几人不涉及到性命，剩下的随意。他甚至觉得，李家儿女各个优异，不通过这些方式，如何体现他们李家满门俊秀呢？
阳光渐渐温暖起来，可百官腐败的这件事……这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引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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