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绝望。时间在痛苦的低吟和粗重的喘息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像是一个世纪。
李明靠坐在冰冷的碎石上，右肩的剧痛已经从尖锐转为一种持续不断的、折磨人的钝痛，伴随着低烧带来的阵阵寒意。战术手电早已关闭，宝贵的电量必须留在最关键的时刻。绝对的黑暗吞噬了一切，只有触觉、听觉和那越来越清晰的、死亡逼近的嗅觉——尘土、血腥、还有……绝望本身散发出的甜腻腐朽的气味。
老吴的呻吟已经微弱下去，几乎听不见了。小陈和其他几个还能动的人，也只剩下偶尔翻身或吞咽口水（尽管嘴里早已干涸）时发出的细微声响。饥饿和干渴像两只无形的恶鬼，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缓慢而坚定地抽取着生命的力量。
空气变得越来越滞重，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吸入浓稠的泥浆，肺部火烧火燎。二氧化碳浓度正在无声地攀升，氧气愈发稀薄。不需要任何知识，本能就在疯狂报警——他们正在被活埋，缓慢地窒息。
“李……李头儿……”小陈的声音忽然响起，嘶哑得几乎听不清，带着一种濒死的虚弱，“我们……是不是……要死在这儿了……”
这句话像是一根针，刺破了最后那层自欺欺人的薄膜。
没有人回答。但黑暗中，响起了压抑不住的、细微的啜泣声。不是一个人，是好几个人。那是精神防线彻底崩溃的声音。
李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几乎痉挛。死？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烂死在这个黑暗的坟墓里？被同伴背叛，被上天遗弃，最终像灰尘一样消失？
不。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执拗的火苗，突然在他几乎冻结的心底重新燃起。
他不能死。这些人不能死。
他猛地吸了一口污浊的空气，被呛得又是一阵咳嗽，却挣扎着用左手摸到了那支手电。
“啪嗒。”
微弱的光柱再次亮起，如同利剑刺破黑暗，虽然只能照亮眼前一小片狼藉，却瞬间吸引了所有幸存者的注意。光线下，是一张张苍白、污秽、写满绝望的脸，如同地狱里的饿鬼。
李明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
“哭！哭要是有用，咱们早就淹出去了！”
他的话像鞭子，抽散了细微的哭声。所有人都怔怔地看着光柱下的他。
“刘猛是混蛋！轰炸是天灾！但咱们就这么认了？躺在这儿等死？等着烂掉、臭掉，变成一堆没人知道的白骨？”他的目光扫过每一张脸，尽管他自己也虚弱不堪，但眼神里却燃着最后一点疯狂的火焰，“老子不认！”
他用手电光扫过四周坍塌的混凝土巨块和扭曲的金属。
“咱们是被埋了！但不是没路！”光柱最终定格在通往地面的那条主通道方向——虽然此刻已经被万吨的废墟彻底堵死，宛如一座巨石垒成的坟墓。
“挖出去！”李明几乎是吼出来的，尽管声音破裂不堪，“就从这里挖！咱们自己挖出一条生路！”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挖……挖出去？”一个队员喃喃道，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恐惧，“这……这怎么可能……这么多石头……我们会累死……会塌方……”
“留下来就是等死！挖，还有可能活！”李明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累死？也比渴死饿死强！塌方？小心点！一点一点挖！”
他的目光投向小陈：“小陈，你还能不能动？”
小陈用手背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和泪，咬着牙点头：“能！”
“老吴……”李明看向那个腿断了的同伴，心猛地一抽。
老吴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极其微弱地摇了摇头，气若游丝：“别……别管我……你们……走……”
“不行！”李明厉声拒绝，尽管他知道这是最理性的选择，但他做不到，“咱们一起进来的，就得一起出去！我想办法！”
他喘着粗气，目光再次扫过众人：“咱们还有七个人！能动弹的，都有手！没工具，就用手抠！用石头砸！一天挖不通，就挖两天！两天不通，就挖十天！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他妈给我挖！”
绝望之下，这种近乎疯狂的偏执，反而成了一种强大的驱动力。看到有人还在挣扎，还在反抗，那点即将熄灭的求生欲再次被点燃。
“对……挖出去……”
“妈的……拼了……”
“不能死在这……”
细微的、却带着狠劲的声音开始回应。
“好！”李明深吸一口气，压下肩膀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现在，都听着！咱们最后一点水，省着喝的那点，没了。吃的，也没了。要想活着挖出去，就得先找到能下肚的东西！”
他用手电光扫视着被压缩的空间：“找！挖开这些碎石头下面！之前抢的时候，肯定有罐头摔破了，漏出来的，或者没被完全埋深的！哪怕找到一点饼干渣子，也是粮！”
求生的本能被彻底激发。剩下几个还能动的人，开始像疯子一样，用还能动的手，不顾指甲翻裂、血肉模糊，拼命扒开表层的碎石，摸索着任何可能入口的东西。
“这！这里！”小陈突然叫起来，从一堆砖石下抠出半个被压扁的、沾满灰尘的水果罐头，里面黏糊糊的果肉和糖浆混着泥土，看起来恶心，此刻却如同珍宝。
“还有！这里有点撒出来的压缩饼干粉！”
东西少得可怜，甚至不够一个人吃一顿，但却像是一剂强心针。
“集中起来。”李明下令，“每人分一点，垫垫肚子。老吴……先紧着他。”
极其微少的、混杂着大量灰尘和沙土的食物残渣被小心地收集起来，分成更小的几份。没有人争抢，每个人都像对待圣物一样，舔舐着掌心那一点点带着怪味的能量。
接着，就是水。没有水源，只能寄希望于……
李明用手电照着洞顶和墙壁。之前剧烈的爆炸和坍塌，或许震裂了某些隐藏的管线？或者，能找到一点点渗水？
希望渺茫得可笑。
但或许是上天终于睁开了一丝眼缝，或许是之前的轰炸震动了地质结构，在小陈拼命清理一面墙壁下的碎石时，竟然真的发现了一处极其细微的、正在缓慢渗水的湿痕！
水量小得可怜，可能需要几个小时才能汇聚起一小口，而且水质未知，可能含有辐射物或其他有害物质。
但此刻，这就是生命之泉！
“用……用东西接住！”李明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他们找到一个被砸扁的金属杯子，小心翼翼地放在那渗水点下方。听着那“滴答……滴答……”缓慢得令人心焦的水滴声，仿佛听到了生命重新开始流动的声音。
有了微不足道的食物来源（尽管需要拼命搜寻），有了渺茫的水源补充，求生的工具……就只能依靠双手和能找到的任何坚硬碎片了。
地下的抉择已经做出。
不再等待救援，不再祈求奇迹。
他们要用这最后一点力气，这血肉模糊的双手，在这绝望的深渊里，为自己刨出一条通往可能存在的生路的隧道。
这是一场注定无比艰难、希望渺茫、甚至可能徒劳的困兽之斗。
但，这是他们唯一的、主动的抉择。
李明关闭了手电，保存最后的光明。黑暗中，响起了第一批碎石被搬动、抠挖的细微声响。
窸窸窣窣，断断续续，却固执地响着。
如同地底深处，垂死心脏的最后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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