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想中再次摔倒在冰冷地面的疼痛并未传来。
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扶住了她下坠的肩膀,避免了她的头撞上旁边的洗衣盆。
沈静姝在一片眩晕中,勉强稳住心神,借着那力道艰难地站直身体,抬眼看向来人。
扶住她的是一个约莫四十岁左右的男子,身穿藏青色锦缎常服,面容依稀可见年轻时的俊朗,但此刻眉头紧锁,眼神带着惯常的威严和不耐烦。正是她这具身体的父亲,安国公沈崇。
他身后跟着几个随从,显然是被这里的动静吸引过来的。
“父亲……”沈静怡率先反应过来,立刻换上一副委屈又担忧的表情,快步上前福了一礼,“您怎么来了?都是女儿不好,没管好院子里的事,惊扰父亲了。”
王妈妈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国公爷恕罪!国公爷恕罪!”
沈崇的目光先是扫过一片狼藉的院子、堆积如山的脏衣服,然后落在浑身湿透、狼狈不堪、脸色苍白如纸的沈静姝身上,最后才看向跪地求饶的王妈妈和一脸“懂事”的沈静怡。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明显的不悦,“静姝,你为何弄成这副模样?还有你,”他看向王妈妈,“一个奴才,敢在主子面前大呼小叫,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王妈妈吓得浑身发抖,话都说不利索:“回国公爷……是、是大小姐她……她偷懒不干活,老奴只是……只是督促一下……”
“父亲!”沈静怡急忙插话,试图引导,“姐姐可能是累了,不小心晕倒了,王妈妈也是心急,说话声音大了些,并非有意冲撞。姐姐,你快跟父亲解释一下,没事的,都是一场误会。”她说着,暗中递给沈静姝一个警告的眼神。
若是原来的沈静姝,此刻怕是早已吓得瑟瑟发抖,顺着她的话认下这个“误会”了。
然而,现在的沈静姝只是借着父亲手臂残余的力道站稳,然后轻轻挣脱开,对着沈崇,缓缓地、极其标准地行了一个福礼,动作虽因虚弱而有些摇晃,仪态却无可挑剔。
“父亲。”她抬起头,声音依旧虚弱,却清晰平稳,“并非误会。”
沈静怡和王妈妈的脸色瞬间变了。
沈崇看着眼前这个女儿。她浑身湿透,发丝凌乱,胳膊上还有明显的青紫掐痕,模样狼狈到了极点,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清明冷静,丝毫没有往日的怯懦和泪水。这让他感到一丝陌生和诧异。
“哦?”他挑了挑眉,“你说。”
沈静姝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女儿今日因不慎碰脏了妹妹的新裙,母亲罚女儿洗净全院下人的衣物以作惩戒,女儿不敢有怨言。只是女儿力弱,衣物繁多,未能及时洗完,体力不支晕厥过去。王妈妈见状,非但不予救助,反而以污水泼面,厉声责骂,甚至,”她抬起手臂,露出伤痕,“对女儿动手拧掐。适才妹妹到来,亦指责女儿顶撞妈妈、偷懒不孝。”
她语句平铺直叙,没有哭诉,没有夸张,只是陈述事实,却比任何哭喊都更有力量。
“女儿愚钝,只想请问父亲、请教妹妹,”她目光转向沈静怡,又扫过跪地的王妈妈,“府中规矩,奴婢对主子动手,该当何罪?纵容恶奴欺主,又该作何解释?女儿虽不才,亦是父亲嫡女,安国公府的脸面。今日若任由奴婢打骂而无人问责,他日传扬出去,外人会如何看待我们安国公府?如何看待……主持中馈的母亲?”
一番话,条理清晰,有理有据,更是直接将问题拔高到了家族脸面和柳氏治家能力的高度!
沈崇听完,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不在乎女儿受不受苦,但他在乎国公府的脸面,在乎自己的官声!若真如沈静姝所说,奴大欺主甚至动手打嫡女,这要是传出去,他沈崇的脸往哪搁?朝中那些御史言官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柳氏是怎么管的家?!
他锐利的目光猛地射向王妈妈:“贱奴!大小姐所言是否属实?!”
王妈妈早已面无人色,磕头磕得砰砰响:“国公爷饶命!老奴……老奴只是一时糊涂!老奴再也不敢了!是……是二小姐她……”情急之下,她几乎要脱口而出是沈静怡惯常的纵容和暗示,才让她敢如此放肆。
“闭嘴!”沈静怡尖声打断她,脸色煞白,急忙对沈崇道,“父亲!这刁奴胡言乱语!女儿从未让她如此!定是她自己揣测错了意!母亲一向教导我们要宽厚待下,谁知这奴才竟如此胆大包天!”她迅速撇清关系,将所有罪责都推给王妈妈。
沈崇眼神阴沉地在沈静姝、沈静怡和王妈妈之间来回扫视。他并非完全不知后宅这些龌龊,只是以往懒得管,甚至默许柳氏磋磨这个不讨喜的前妻之女。但今天,事情被摆到了台面上,更是涉及府邸声誉,他就不得不管了。
尤其是这个一向懦弱无声的大女儿,今日的表现实在让他意外。那眼神,那语气,那番话……简直像是换了个人。
他沉吟片刻,心中已有决断。
“来人!”沈崇冷声喝道,“将这欺主恶奴拖下去,重打三十大板,撵出府去!”
“国公爷饶命啊!二小姐救救老奴!二小姐!”王妈妈凄厉地哭喊起来,却被五大三粗的家丁迅速拖了下去。
沈静怡听到这个处罚,身子微微一晃,脸色更加难看。王妈妈是她的心腹,知道她不少事,被打死赶出去,对她是个损失,更是打了她的脸!
处置完王妈妈,沈崇又看向沈静怡,语气略带责备:“静怡,你母亲将院子交给你打理,你就是这么管事的?纵容恶奴欺辱长姐,不知约束,险些酿成大错!罚你禁足三日,抄写《女诫》十遍!”
沈静怡委屈得眼圈都红了,却不敢反驳,只能低头应道:“是,女儿知错了。”她看向沈静姝的眼神,充满了怨毒。
最后,沈崇才看向沈静姝。他看着女儿苍白的小脸和湿透的衣衫,沉默了一下,才道:“今日之事,你受委屈了。回去好好歇着,我会让你母亲……给你请个大夫瞧瞧,添些衣物和用度。”
他的语气算不上多么关怀,更像是一种基于利益权衡后的补偿和安抚。
沈静姝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是那副平静甚至有些疏离的样子,再次福礼:“谢父亲为女儿做主。”她没有哭诉委屈,也没有得寸进尺,表现得格外“懂事”。
这反而让沈崇心里那点微妙的异样感更重了。他挥挥手:“都散了吧。”说完,不再多看她们一眼,带着随从转身离开。
沈静怡狠狠瞪了沈静姝一眼,跺了跺脚,也带着丫鬟气冲冲地走了。
破败的小院里,终于只剩下沈静姝一人。
夕阳的余晖拉长了她孤单的身影,地上污水横流,脏衣服依旧堆积如山。
她缓缓走到井边,用尽全力打上来半桶清水,慢慢地、仔细地清洗着手臂和脸上的污渍。
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却让她的头脑越来越清醒。
这一仗,她暂时赢了,利用父亲的权势和对脸面的重视,除掉了一个恶奴,稍稍震慑了继妹。
但这远远不够。父亲的“关怀”浮于表面,柳氏绝不会善罢甘休,沈静怡更是恨她入骨。
未来的路,依旧布满荆棘。
她看着自己在水中模糊却坚毅的倒影,轻轻握紧了拳头。
告诫自己,活下去,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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