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但未能击退，”
宋应星的声音冰冷如铁
他将那颗铅子紧紧攥在手心
“反而彻底激怒了它们。”
他目光投向更幽暗的密林深处
那里
一股浓烈的、属于顶级掠食者的腥臊气味隐隐传来，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压迫感。
“不对！”
一直仔细观察着脚下泥土和周围植被的季梦良突然低呼一声
他拨开一片巨大的蕨类植物，露出下方一片颜色异常深暗、仿佛被无形巨力狠狠揉搓挤压过的地面。
这片区域的泥土呈现出一种怪异的、如同波浪般的褶皱，边缘的岩石也布满了新鲜的、细密的裂纹。
“长庚公，你看这里！”
宋应星快步上前，蹲下仔细查看
他抓起一把泥土，在指尖捻开，又触摸那些岩石的裂痕，脸色骤然变得极其严峻
“地动之痕！而且是近期发生，绝不超过半月！”
他猛地抬头，望向西北方向连绵起伏、如同巨兽脊背般的山峦轮廓，一个可怕的念头闪电般击中了他
“莫非……是地动山摇，惊扰了原本深藏于更僻远深山中的虎群，迫使它们迁徙领地，闯入了这靠近人烟的施工区域？那丙字营，正撞在了这群被逼离故土、凶性大发的饿虎口下！”
这个推断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死水，让随行众人心头巨震
若虎患之源竟是一场不为人知的地动
那这灾祸，便带上了几分天威难测的意味。
“地动之事，暂勿声张，以免再生无端恐慌。”
宋应星沉声下令，眼中已燃起熊熊的斗志
“然虎患当前，无论其因何而起，皆须雷霆手段，彻底荡平！会明，你速将此地虎踪、爪印尺寸、活动范围详细测绘成图。传我军令：”
“其一，调集附近卫所所有虎蹲炮、百子铳，火速运抵各受威胁营地！火药司全力保障供应！”
“其二，命工兵于各营地外围，伐巨木深埋，构建三重拒马鹿砦！夜间于鹿砦外遍插火把，每隔一刻，鸣炮三声以震慑！”
“其三，在远离工地、山深林密之壑谷，择三处设立‘诱虎区’。每日以病弱牲畜、猪羊内脏为饵，投于其中。派神射手携强弓硬弩、毒箭，于制高点设伏，见虎即射杀！”
“其四，”
宋应星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传谕贵州、广西、云南各州县，延请当地有名望之巫觋、寨老，由官府出面，于各营地举行‘祭山’仪式！
告慰‘山神’，言此开山筑路，乃奉天命，疏通地脉，泽被苍生，非为惊扰！
更言昨夜山神已托梦于工部宋侍郎
言此间猛虎，实乃山中恶气所化之‘伥鬼’
专噬懦弱退缩、不信天命之人！
唯有万众一心，共襄大道，方能得山神庇佑，恶虎自退！”
季梦良飞快记录，眼中闪烁着钦佩的光芒：
“长庚公此计大妙！前三条乃刚猛杀伐之术
第四条‘山神托梦’之说，正是攻心之策，破其愚妄，聚其心力！刚柔并济！”
命令如同绷紧的弓弦射出的利箭，迅速传遍陷入恐慌的工地
沉重的虎蹲炮、轻便的百子铳被骡马驮着，从附近的卫所仓库源源不断运抵前沿
粗大的原木被民夫喊着号子抬到营地边缘
在兵丁的指挥下深深埋入土中
尖锐的顶端斜刺向密林方向，构成一道道令人望而生畏的死亡藩篱
入夜，无数火把被点燃，沿着鹿砦外围插成一条条跳动的火龙
将营地外的黑暗撕开。每隔一刻，沉闷的炮声便准时炸响
“轰！轰！轰！”
震得山林簌簌发抖，远远传开
宣示着人类对这片蛮荒之地的强硬主权。
与此同时，在宋应星亲自指定的三处偏僻山谷
“诱虎区”
悄然设立
腐烂的猪羊内脏和病弱的牲畜被抛洒在谷地中央
浓烈的血腥和死亡气息在密林中弥漫开来
如同黑暗中最诱人的饵食。
然而，猛虎的凶悍与狡猾远超预估。
数日后，负责丙号诱虎区伏击的抚标把总带着一身血污和劫后余生的惨白脸色，踉跄着冲进宋应星的行辕：
“大人！卑职……卑职无能！那畜生……那畜生太狡猾了！”
原来，当一头体型异常庞大的吊睛白额巨虎被血腥味吸引
踏入伏击圈时，埋伏在树上的射手刚射出第一支毒箭，那猛虎竟似有所觉，以不可思议的敏捷猛地向侧方一跃，毒箭擦着它斑斓的皮毛深深钉入树干
紧接着，它发出一声震耳欲聋、饱含暴怒的咆哮，竟不逃反进，直扑射手藏身的大树！
沉重的虎躯猛烈撞击树干，碗口粗的树身竟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树上的射手吓得魂飞魄散，第二箭仓皇射出，却失了准头
巨虎再次扑击，这次竟悍然跃起，利爪深深嵌入树干，庞大的身躯向上猛蹿！
千钧一发之际，谷口负责警戒的兵丁点燃了预留的火药包
巨大的爆炸和气浪才将那头凶狂无比的巨虎暂时惊退。
“大人！那虎……简直成精了！寻常弓箭，根本奈何不得它！”
把总心有余悸地报告。
宋应星面沉如水
季梦良看着刚绘制完成的巨虎活动范围图，忧心忡忡：
“长庚公，诱杀不成，恐其凶性更炽
且此虎活动范围已逼近甲字大营，那里民夫数千，一旦有失……”
“火药！”
宋应星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狂热的、属于顶尖匠人的光芒
“寻常弓箭弩矢伤其皮毛不得，那就用更猛的药！
更强的爆鸣！让它肝胆俱裂！”
他大步走向临时搭建的工棚，里面堆放着火药司熬制的土硝和硫磺
“会明，取硝七、炭三、硫二之配比，不，再加半份提纯的硫磺！
研磨要极细！再寻韧性最好的牛皮纸，裹药成筒，内嵌碎石铁砂！引信要短而快！”
接下来的几个日夜，宋应星几乎住在了火药工棚
这位《天工开物》的作者，将他毕生对爆炸之力的理解发挥到了极致
他反复调整硝、硫、炭的比例，试验不同纸张的包裹紧密度和引信燃烧速度
刺鼻的硝磺味终日弥漫，工棚里不时传出小规模的闷响
终于，一种被宋应星命名为“惊山雷”的特制火药爆筒诞生了
它威力远逊于开山炮，但其瞬间爆发的巨响和刺目的火光，却足以撕裂最沉静的夜空
对听觉敏锐的猛兽造成毁灭性的精神冲击。
就在“惊山雷”试制成功的当夜，甲字大营外围的密林中
陡然亮起了几对幽绿、冰冷、充满饥饿与暴戾的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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