违抗老段的命令,如同在悬崖边行走。周瑾瑜知道,仅仅拒绝是远远不够的。老段绝不会善罢甘休,他那份充满偏见和怒火的报告,此刻恐怕已经在送往延安的路上。他必须在自己被彻底打上“叛徒”标签之前,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证明自己的价值,证明自己的方式才是对的。
小野寺信必须“处理”,但不能是简单的肉体消灭。目标是让他离开现有的岗位,失去潜在的泄密可能和未来可能带来的威胁,同时,还要避免引火烧身。
周瑾瑜的大脑飞速运转,像一台精密的仪器,筛选着各种信息和可能性。他回忆着与小野寺信有限的几次接触,回忆着警察厅内部关于后勤部门的一些风言风语,回忆着老段提到的“黑市渠道”和“克扣物资”……
一个计划的雏形,逐渐在他脑海中清晰起来。
老段说小野寺信有贪污行为,这或许并非空穴来风。日军内部,尤其是后勤系统,腐败现象并不罕见。利用敌人的内部规则和矛盾来解决问题,往往比外部暴力介入更加有效,且不留痕迹。
他开始不动声色地搜集信息。利用警察厅刑事科调查经济犯罪的便利,他调阅了近半年来与军需物资相关的报案和内部审计记录,重点关注那些涉及数量差异、以次充好、或者运输途中“意外损耗”的卷宗。他做得极其小心,将这些调查混杂在其他几起无关紧要的投机倒把案件之中,避免引起任何人的特别注意。
同时,他通过一些非正式的渠道,比如经常在警察厅附近兜售香烟零食的小贩,或者几个消息灵通的底层文员,旁敲侧击地打听后勤部,尤其是第四课的一些传闻。这些看似零碎的八卦,往往蕴含着真实的信息。
几天下来,线索开始汇聚。有多份记录显示,由小野寺信负责签发的几批运往边境哨所的冬季被服和罐头,在接收时都出现了数量短缺的情况,但最终都以“运输损耗”或“清点误差”草草结案。还有风声说,小野寺信的一个远房侄子,在哈尔滨开了一家规模不小的杂货铺,货源却出奇地充足,甚至能弄到一些市面上紧俏的军用罐头和帆布。
这些证据虽然零散,不足以在法庭上定罪,但足以在日军内部掀起一场针对小野寺信的调查。对于即将调任、正处于敏感时期的小野寺信来说,这无疑是致命的。
时机也恰到好处。小野寺信调任在即,任何负面消息都会放大其影响。关东军总部绝不会愿意接收一个带着“贪污”嫌疑的军官。
现在,需要一个引爆点,需要一把“刀”,将这枚炸弹扔到小野寺信的脚下。这把“刀”必须足够锋利,但又不能和自己有任何直接关联。
周瑾瑜将目光投向了警察厅内部一个特殊的人物——稽查科副科长高桥健一。高桥此人,能力平庸,却野心勃勃,最喜欢捕风捉影、打小报告,靠着踩同事向上爬,在厅里人缘极差,但偏偏对特高课和关东军方面极尽巴结之能事。他就像一条嗅觉灵敏的鬣狗,时刻寻找着可以撕咬的目标以换取功劳。
这一天,周瑾瑜“偶然”在走廊里遇到了行色匆匆的高桥。
“高桥君,匆匆忙忙的,这是又有大案子了?”周瑾瑜露出惯常的、略带疏离的微笑。
高桥停下脚步,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周科长,您说笑了,哪有什么大案子,都是一些琐事。”他虽然级别不比周瑾瑜低多少,但周瑾瑜是刑事科的实权科长,又深得日本上司赏识,他自然不敢怠慢。
“哦?”周瑾瑜看似随意地翻看着手里刚拿到的一份卷宗副本(这是他精心挑选的道具),叹了口气,“说起来,我们刑事科最近处理了几起倒卖军用物资的案子,虽然都是些小角色,但深挖下去,总觉得这背后的水有点深啊……牵扯到后勤系统的一些环节,数量对不上号的情况挺普遍的。”
高桥的小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周科长,您是说……后勤部那边?”
“唉,我也是瞎猜。”周瑾瑜摆摆手,做出不愿多谈的样子,“没有真凭实据,可不能乱说。尤其是像小野寺信中佐那样即将高升的人物,更要注意影响。算了算了,也许就是些正常的损耗吧。”
他故意点出小野寺信的名字,又轻描淡写地将其与“高升”联系起来,同时暗示了“没有真凭实据”。这对于高桥来说,已经足够了。
“小野寺信中佐?”高桥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眼神闪烁,脑子里显然已经开始盘算起来。稽查科正缺一个有分量的功劳,如果能挖出后勤部军官贪污的丑闻,尤其是在其调任前夕,这无疑是向特高课和关东军表忠心的绝佳机会。
“周科长,您提醒的是,是我多嘴了。”高桥心领神会,不再多问,但脸上的兴奋却掩饰不住,“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
看着高桥几乎是小跑着离开的背影,周瑾瑜知道,鱼饵已经放下去了。以高桥的性格,他绝对会像疯狗一样扑上去,调动他所有的资源去挖掘小野寺信的黑材料,哪怕只有一丝嫌疑,他也会将其无限放大。
接下来的两天,周瑾瑜按兵不动,只是冷眼旁观。他注意到高桥频繁出入特高课,也私下找过几个后勤部的底层人员“了解情况”。风声渐渐在警察厅内部传开,关于小野寺信可能涉及物资贪腐的流言开始悄然蔓延。
时机成熟了。
周瑾瑜匿名向几个与日军关系密切的、以挖掘内幕消息着称的报馆投递了经过精心编纂的“线索”,内容直指后勤部某即将调任的军官利用职权,大肆侵吞军用物资,并通过黑市渠道牟取暴利。他没有点名,但提供的细节足以让有心人联想到小野寺信。
舆论的种子已经埋下,高桥那边的“调查”也如火如荼。压力开始层层传递。
就在小野寺信预定出发前往新京的前一天,一场针对他的内部质询,在关东军后勤部和特高课的联合主持下,仓促召开。高桥作为“线索提供者和初步调查者”,亢奋地在会上陈述了他搜集到的(大多是周瑾瑜巧妙引导他发现的)“证据”。
虽然这些证据不足以立刻定罪,但在小野寺信即将履新的关键时刻,这些指控本身就已经是致命的。关东军总部绝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接收一个浑身麻烦的军官。
会议结束后不到两个小时,命令下达:小野寺信中佐调任新京总部的命令暂缓执行,其本人接受停职审查,由特高课和宪兵队联合调查其涉嫌贪污渎职一事。
消息传到周瑾瑜耳中时,他正在办公室里批阅文件,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仿佛听到的只是一条无关紧要的日常新闻。
没有枪声,没有流血,小野寺信的政治生命和军事生涯,实际上已经宣告终结。他不仅无法前往新京,还将面临漫长的、屈辱的调查,甚至可能上军事法庭。这比一颗子弹,更能达到“清除”的效果,而且更加持久和痛苦。
更重要的是,整个过程,周瑾瑜的手是干净的。他隐藏在幕后,利用的是敌人内部的规则、矛盾和人性弱点。高桥成了他手中的刀,舆论成了他推动的势。他没有违反任何潜伏纪律,没有留下任何直接指向自己的证据,完美地保全了自己,可以继续毫无阻碍地追查“影子协议”。
他用自己的方式,证明了潜伏者的价值,绝不仅仅在于扣动扳机的那一瞬间。
然而,他并没有感到丝毫轻松。他知道,老段绝不会因为他用这种方式“解决”了小野寺信而改变看法。在那个固执的锄奸队长眼中,这或许反而是他“工于心计”、“与敌人同流合污”的又一证据。
风暴,并未平息,只是从明处转入了暗处,变得更加凶险。
(第一百二十八章 完)
【下一章预告:周瑾瑜用精妙的算计解决了小野寺信的问题,但老段对他的愤怒却达到了顶点。一份关于周瑾瑜“已被腐蚀”、“抗命不遵”的紧急报告,正以最快的速度发往延安。来自组织内部的信任危机,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了周瑾瑜的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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