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仓彻底空了。最后那点麸皮混着野菜的糊糊,也只够义学堂的娃娃们喝个水饱。平安县像被抽干了血的病人,连哭声都微弱下去。狗蛋带着学童去挖野菜,回来篮子里只有几把枯黄的根茎;李火火带人进山打猎,跑了一天,只拎回两只瘦得皮包骨的野兔。钱多多把算盘珠子拨得山响,也再算不出一粒米。全县人的目光,不知不觉都聚到了柳娘子身上——这位平日里掌管织坊、协调妇孺的能干女人,如今成了大家伙儿肚子的最后指望。
柳娘子已经三天没怎么合眼了。她带着一群妇人,翻遍了县城周边所有能想到的地方:河滩的芦苇根、榆树皮、甚至往年喂猪的干菜帮子,都搜刮得一干二净。锅里煮着的东西,从稀粥变成清汤,最后只剩下能照见人影的热水。孩子们饿得连哭的力气都没了,蜷缩在娘亲怀里,眼睛显得格外大。
“柳姨……俺家小三……快不行了……” 一个年轻媳妇踉跄着跑来,瘫在柳娘子面前,手里捧着个气息奄奄的婴孩。柳娘子接过孩子,那轻飘飘的分量让她心尖直颤。她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牙关紧咬,嘴唇渗出血丝。不能再等了!
她想起小时候逃荒,听老人说过的一种“土”——观音土。说是土,实则是一种白色的软泥,吃下去能撑胀肚子,暂时抵挡饥饿感,但吃多了会腹胀不下,活活憋死!是绝路中的绝路!她原本打死也不愿用这招,这是饮鸩止渴!可眼下,还有别的路吗?
“姐妹们,”柳娘子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跟我去城隍庙后山。” 妇人们面面相觑,有些老人似乎猜到什么,脸色瞬间惨白。但看着柳娘子那决绝的眼神,没人质疑,默默拿起筐篓铲子跟了上去。
城隍庙后山的背阴处,有一片不毛之地,土质细腻灰白。柳娘子蹲下身,抓起一把土,捻了捻,又凑近闻了闻,眼中闪过极度的痛苦和挣扎。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坚定:“挖!只取最上面一层干净的!”
回到织坊大院,支起大锅。柳娘子指挥妇人将挖回来的观音土反复过筛,去掉砂石杂质,然后用清水和成糊状。她又让人将库房角落最后那点喂牲口的糠麸,以及所有能找到的、能吃的树皮、草根粉末,全都混了进去。灰白色的泥浆在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散发出一股土腥气。
“柳姐……这……这真能吃?” 一个妇人颤声问,手抖得拿不住勺子。
柳娘子没回答,她用木勺舀起一点熟了的土糊,放在鼻尖闻了闻,又伸出舌尖,极其小心地舔了一下。一股难以形容的涩味和土腥味瞬间充斥口腔,让她几欲作呕。她强忍着,咽了口唾沫,对众人说:“和面,做成饼子,蒸熟。”
没有人动。大家都看着那锅灰扑扑、粘糊糊的东西,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吃下去,可能明天死;不吃,今天就得死!”柳娘子猛地提高声音,眼圈通红,“咱们大人能扛,娃娃们呢?能多扛一天是一天!杜公、石守备他们在想办法!咱们得给平安县留点种!!” 她抓起一把混着糠麸的土面,用力揉捏起来,眼泪大颗大颗砸在泥团上。
妇人们终于动了起来,沉默着,流着泪,将那些“材料”做成一个个巴掌大、厚实的饼子,放进蒸笼。蒸汽升腾,带着一股绝望的味道。
饼子出炉,颜色暗沉,硬得像石头。柳娘子拿起一个,走到院外聚集的百姓面前。她看着那一张张菜色、绝望的脸,举起了手中的饼子,声音不大,却字字敲在人心上:“乡亲们……这是观音土混着糠麸做的饼……吃下去,能顶饿,但……伤身子,是没办法的办法!咱们平安县的人,宁可吃土,也绝不向外头欺压咱们的畜生低头!今天吃了这饼,咱们记住这滋味!他日若能活下去,加倍向那些逼咱们吃土的人讨回来!”
她率先咬了一口,粗糙的饼子在口中艰难地咀嚼,需要极大的力气才能下咽。她梗着脖子,生生吞了下去,然后环视众人。人群中传来压抑的啜泣声。一个老汉颤巍巍走上前,拿起一个饼,老泪纵横:“吃!柳娘子说得对!吃土也比投降强!咱平安县的老少爷们,没那么容易认输!”
越来越多的人走上前,默默拿起那救命的、也是催命的饼子。有人蹲在墙角,就着泪水往下咽;有人把饼子小心掰开,将稍软的部分喂给怀里的孩子。整个平安县,弥漫着一股悲壮而惨烈的气息。
柳娘子看着这一幕,胃里翻江倒海,心更像被刀割一样。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麻痹,毒性迟早会发作。这土饼,能撑多久?一天?两天?等到观音土的毒性发作,平安县面临的,将是比饥饿更可怕的内部崩溃。这无奈的选择,究竟是在延续希望,还是在加速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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