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俊终于说出了那个深埋在他心底，折磨了他无数个日夜的秘密。
杨岚的身体，猛地一颤。她那双握着方俊的手，也微微颤抖了一下。她的眼睛里，瞬间涌上了一层晶莹的雾气。她似乎没想到，他心里的秘密，会是如此的……残酷和复杂。
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紧紧地咬着嘴唇，努力压下心头的震惊和心疼。
方俊感觉到她的沉默，他睁开眼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她嫁给了我最好的兄弟。那个……那个为了我，不惜用血写请战书，冲到前线给我送饭，最后……为了救我，被敌人一枪打死的兄弟……”他痛苦地闭上眼，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狠狠地扎在他的心上，“而我，还对老将军撒谎，说她死了……我就是个懦夫！一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他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着。他感觉自己所有压抑的情绪，都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
杨岚看着他那张痛苦到扭曲的脸，那双充满了自责和悔恨的眼睛，她的心，像是被一把锋利的刀，狠狠地绞了一下。她发现眼前的男人，他所背负的，远比她所能想象的，要沉重得多。那不只是一段爱情的逝去，更是一个兄弟的牺牲，和一份无法承受的道德重压。
她没有松开他的手，反而伸出另一只手，无比坚定地覆在他的脸颊上。她的指尖，带着一丝冰凉，和一种能安抚人心的温柔。
“方俊，你不是懦夫。”杨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充满了力量，“你……你只是一个，被命运捉弄的……好人。”
她看着他那双充满了疑惑和痛苦的眼睛，继续说道：“你说的这些……我在你写的《无名者的挽歌》里看到了。你写王卫国为了兄弟，宁死不退……你写施斌班长为了救人，义无反顾……你写你对战争的厌恶，和对生命的珍视。”
“你不是懦夫，方俊，你是一名英雄。你只是……太累了。你背负了太多不属于你的东西。”
杨岚的话，像一道春风，轻轻地吹拂过他那颗早已干涸、被痛苦折磨的心。他呆呆地看着她，眼泪，再次无声地滑落。
“我……我爸妈，在上海给我安排了一个女孩。”方俊的声音，已经完全失去了力气，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她叫张晓雯。是……是纺织厂的会计。他们说，我们两家门当户对。说……这样才能有幸福。”
他把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也彻底卸下了。他看着杨岚，等着她脸上出现鄙夷、失望，或者愤怒。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被她彻底抛弃的准备。
可杨岚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这些情绪。她只是静静地听着，那双眼睛里，此刻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心疼，有理解，有忧伤，却唯独没有一丝一毫的责备。
“我知道。”杨岚轻声说，她的指尖轻轻地拭去他脸上的泪水，“吴参谋，前几天已经把你的情况报上来了。”
方俊的心，猛地一沉。原来，吴志刚早已经把他的“底细”都摸清楚了，甚至连他的情感走向，都成了他“政治前途”的一部分。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放在显微镜下的虫子，所有的隐私，都被一览无余。
“方俊，”杨岚的声音，将他从自怨自艾中拉了出来，“你真的喜欢那个女孩吗？”
方俊抬起头，对上她那双清澈的、不带一丝杂质的眼睛。他看到自己的影子，在她那双眼睛里，被无限地放大，放大成了一个被命运玩弄的、可怜虫。
“不喜欢。”他轻声说，语气里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任何掩饰，“我……我一点也不喜欢她。”
杨岚的嘴角，瞬间勾起了一抹极淡极淡的，带着一丝苦涩，却又充满希望的微笑。
“那就好。”她轻声说，那声音像一片羽毛，轻轻地拂过他心头最柔软的角落，“只要你心里，还有那朵带血的玫瑰，只要你还愿意为她……为她去抗争。那这盘棋，就还没有结束。”
她松开他的手，从怀里掏出一块手绢，轻轻地擦拭着他脸上的泪痕和烟灰。那手绢，洁白柔软，带着她身上特有的，清雅的香气。
“你好好休息吧，方俊。”她轻声说，然后，她转身，走向了书房的门口。
“杨岚！”方俊猛地站起身，叫住了她。
杨岚停下脚步，背对着他，没有回头。
方俊看着她那单薄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知道，自己已经把所有的不堪，都暴露在了她面前。他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像以前那样，对他好。他更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资格，去回应她那份纯粹的感情。
“谢谢你……”他轻声说，声音里充满了感激，也充满了……难以言说的愧疚。
杨岚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她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打开了书房的门，走了出去。
门，缓缓地关上。
书房里，只剩下方俊一个人。
阳光依旧洒在白兰花上，那花，洁白无瑕，芬芳四溢。可方俊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五味杂陈。
他发现这次的“摊牌”，没有让他感到轻松。反而让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他把自己的过去，撕开了一个血淋淋的口子，将所有的秘密，都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他走到书桌旁，拿起那束白兰花，轻轻地嗅了嗅。那清雅的香气，像一只温柔的手，抚慰着他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杨岚，是他的救赎。
可他，又拿什么去回报她这份纯粹的爱呢？一个被命运玩弄、被过去纠缠、甚至还被“父母之命”半推半就地绑上了枷锁的人，他还有资格，去爱吗？
他拿起那本即将完工的回忆录，翻到了《无名者的挽歌》那篇“序”。他看着上面自己亲手写下的那些名字，那些面孔，那些被战火和牺牲镌刻下的青春。
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回头了。
他必须往前走。
可这条路，注定是曲折而又漫长的。方俊，前方等候你的命运终究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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