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铺码头的风裹着煤烟与鱼腥味,撞得沈逸风的长衫下摆猎猎作响。
他攥着秦先生的电报——那张纸角已被汗浸得发皱——踩着青石板往江边狂奔,远远看见“宜昌号”轮船的跳板边,秦先生提着棕色皮箱站着,帽檐压得低,却还是被江风吹得翘起一角。
“秦先生!”
沈逸风的喊声撞在铁驳船上,秦先生转身,眼角的刀疤泛着淡光。
他的长衫洗得发白,领口露出半截褪色的领带,像株在风里站了太久的树。
“逸风,我要去重庆了。”
沈逸风的手悬在半空,指尖还留着攥电报的温度:“那边……战事吃紧?”
“财政厅缺个管金融的参事。”秦先生笑了笑,伸手拍了拍皮箱,“蒋先生点名要我——也是该换个战场了。”
码头的煤堆旁,苦力们喊着号子搬运生铁,汽笛声从上游飘来,撞在仓库的砖墙上。
沈逸风忽然想起去年冬天,秦先生裹着破毡帽来福源,冻得鼻尖发红,说“上海有批爱国商人的银元要护送”。
那时他的皮箱上还没有这么多船票贴纸,那时他们都以为,这场仗,只在上海的弄堂与钱庄里打。
沈逸风从怀里掏出个锡盒,岩茶的香气漏出来,混着江风钻进秦先生的衣领:“这是福建朋友寄的明前岩茶,替我问候蒋先生。”
他的手指蹭过盒身的“福源”刻字——那是周伯庸当年亲手凿的,“就说上海的钱庄、商号,还有我这儿的账房,我们都守得住。”
秦先生接过锡盒,拇指摩挲着盒盖的纹路:“你比我强。”
他说,声音轻得像落在茶盏里的茶叶,“我只会用电台发消息,你用银元当子弹——上次大和钱庄的假票,上次的绑匪,你把金融战打成了保家卫国的仗。”
沈逸风望着江面上的碎金,想起查封大和钱庄那天的火光:“是你教我的——金融的战场,从来不是算盘的较量。”
两人并肩站在跳板边,沉默得能听见江水拍岸的声音。
远处“宜昌号”的汽笛又响了,苦力的号子声撞过来:“嘿哟嘿,搬货嘞!”煤堆旁的黄狗叫了一声,钻进了巷子里。
“该走了。”
秦先生提起皮箱,转身踏上跳板。
他的背影在甲板上晃了晃,忽然又停下来,回头喊:“逸风,别光守着上海——等重庆稳了,我们来汇合!”
沈逸风站在码头上,望着“宜昌号”驶离江岸。
烟囱里的黑烟飘成个淡灰色的问号,江风卷着他的长衫,他摸了摸怀里的电台——那是秦先生留下的,铜壳上刻着极小的“秦”字,按键还带着体温。
回到福源时,林婉清正站在门口,手里捧着盏桂花茶:“秦先生走了?”
沈逸风点头,走进账房。
秦先生曾经的座位还摆着那台旧电台,电线绕在桌腿上,像条冬眠的蛇。桌上摊着秦先生上次拟的电报稿,字迹潦草,末尾歪歪扭扭写着“重庆见”。
他翻开账册,最新一页是“小豆子的暗记练习”——少年用铅笔描的“云纹边”歪歪扭扭,旁边画了只举着算盘的小猫。
林婉清端着茶进来,把账册合上:“小豆子刚才问我,秦先生什么时候回来。”
沈逸风笑了,摸了摸茶盏的温度:“等他把重庆的金融防线搭好。”
窗外,黄浦江的轮船汽笛又响了。
沈逸风拿起笔,在账册的最后一页画了个小小的太阳。
阳光穿过梧桐树的缝隙,落在“太阳”上,像秦先生的笑,像小豆子的算盘,像所有为这场金融战拼命的人,永远不会灭的信念。
傍晚的风里,传来福源新挂的“金融卫士”匾额的回响。
沈逸风坐在账房里,听着电台里传来的重庆新闻——那是秦先生的声音,带着川音的普通话,说“我们要守住大后方的钱袋子”。
他摸着桌上的锡盒,想起秦先生拍他肩膀的样子,想起码头的江风,想起所有未说出口的“珍重”。
他翻开新的一页账册,写下:
“秦先生赴重庆,金融战线扩展。上海守得住,重庆也守得住。”
窗外的黄浦江,夕阳把江水染成金色。
沈逸风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茶是暖的,像信念的温度。
像这个民族,在黑暗里,永远不会熄灭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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