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帘被一只纤手轻轻撩开,带进来一阵混合着脂粉与栀子花的淡香。
沈逸风正低头整理案头的汇票,闻言抬头,只见一个穿着月白色立领旗袍的女人走了进来。
旗袍的料子是上好的软缎,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领口与袖口用同色丝线绣着几朵含苞待放的玉兰花,精致得像画上去的。
她梳着整齐的髻,发间别着一枚温润的珍珠胸针,随着她的动作,胸针上的光晕一闪一闪,落在她白皙的颈项上。
她约莫二十岁的年纪,眉眼清丽,眼神却异常明亮锐利,
走路时旗袍下摆轻摆,带着一种与这间古旧钱庄格格不入的、现代女性的干练。
“周伯父,您好。”她声音清脆,微微躬身,将手里的拜帖递上,
“我是福兴纱厂的林婉清,家父让我来拜访您。”
周伯庸正在泡茶,闻声放下茶壶,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温和笑意:
“原来是林小姐。令尊的纱厂,可是我们上海滩响当当的字号。
快请坐。”
沈逸风连忙起身,将一张干净的梨花木凳擦了擦,移到主座旁。
林婉清道了声谢,款款坐下,姿态优雅,丝毫不见局促。
她带来的女仆立刻上前,将一个精致的食盒放在茶桌上,
打开来,是几块还冒着热气的桂花糕,香气四溢。
“家父听说周伯父爱喝桂花茶,特意让我带了些家里的点心。”林婉清笑着解释,
目光却落在沈逸风身上,带着一丝探究。
周伯庸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
“林老爷子有心了。
说吧,今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需要福源效劳的?”
林婉清敛起笑容,神情变得郑重起来:
“是这样的,周伯父。我们福兴纱厂最近接了一笔大订单,是给军部的棉布。
但眼下棉花价格飞涨,我们的现银周转不开,还差十万块银元,
想向福源借贷一批,期限三个月,等货款一到就立刻奉还。”
十万块现洋。
沈逸风心里一惊。
这不是小数目,足够买下半条霞飞路的商铺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周伯庸,想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
周伯庸沉默了片刻,手指在茶杯沿上轻轻摩挲。
他当然知道福兴纱厂,那是家正经的实业,产品供不应求。
但放贷十万,风险也不小。
万一市场有变,或者……他瞥了一眼窗外,想起了那些在暗处窥伺的豺狼。
“林小姐,”周伯庸缓缓开口,“十万块不是小数。
不知林老爷子准备了什么抵押?”
“这个请您放心。”林婉清立刻从随身的坤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推了过去,
“这是我们纱厂的全部地契和厂房产权证明,价值远超十万。
另外,家父还找了德丰洋行做保。”
手续齐全,抵押丰厚。
周伯庸翻了翻文件,又抬眼看了看林婉清。
她坦然地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的闪躲。
周伯庸忽然笑了,将文件推了回去。
“好。我给你办。”他一锤定音,
“福源的钱,放给正经做生意的,才叫钱。
三天后,让你的人来取银票。”
林婉清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那笑容像初春的玉兰,明媚动人:
“多谢周伯父!家父知道了,一定感激不尽!”
她没有再多留,很快便起身告辞。
女仆提起食盒,她最后看了一眼沈逸风,那双明亮的眼睛里,似乎藏着一些沈逸风看不懂的东西。
门帘落下,钱庄里又恢复了安静。
沈逸风长舒一口气,感觉刚才的气氛像一张绷紧的弓。
“周伯,您就这么答应了?万一……”
“万一什么?”周伯庸端起凉透的茶喝了一口,
“万一高桥正雄的魔爪伸到纺织业了?
万一这笔贷款,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沈逸风一凛。
他从未想过,一笔看似普通的商业贷款,背后竟也牵扯着那无处不在的阴影。
“但是,”周伯庸话锋一转,眼中闪着精光,
“福兴纱厂是块肥肉,谁都想咬一口。
我们放了这笔款,就等于在福兴身上系了一根线。
以后不管是谁想动他们,都得先问问我们福源答不答应。”
他拍了拍沈逸风的肩膀,
“小风,记住,钱庄的银子,不只是银子,也是棋子。
下对了地方,能搅动一整盘棋。”
沈逸风望着窗外。
阳光透过梧桐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他想起林婉清旗袍上那朵精致的玉兰花,那么美,却又那么脆弱,
在这风云变幻的上海滩,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这笔十万块的贷款,不仅仅是一笔生意。
它像是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将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
而他和周伯庸,已经站在了漩涡的边缘。
当晚,沈逸风在账房里登记这笔贷款。
墨笔落在纸上,“福兴纱厂,抵押贷款,十万银元”几个字沉甸甸的。
他忽然觉得,自己握住的不是笔,而是一柄出鞘的利剑。
这柄剑,将为谁而挥?
又将斩向何方?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从答应林婉清的那一刻起,他和这座城市的命运,又多了一根紧紧缠绕的线。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沪上银窟龙虎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