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的上海,像块被炮火啃噬过的旧绸缎。
福源钱庄的招牌倒在地上,朱红的漆皮剥落殆尽,“源”字的最后一捺沾着泥垢,像滴凝固的血。
瓦砾堆里长着半人高的野草,风一吹,草叶擦过断梁,发出细碎的呜咽。
沈逸风站在废墟前,指尖攥着枚硬币。
硬币是铜质的,边缘磨得发亮,背面刻着极小的字——“沪上银窟,龙虎不死”。
这是“永不流通”的伪币,当年小豆子塞在他手心时,指尖还带着军装的硝烟味。
“沈先生。”
身后传来熟悉的嗓音。
沈逸风转身,看见小豆子站在瓦砾堆旁。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军装,左胸别着枚铜质勋章,鬓角添了道浅疤,眼神却还是当年那个攥着笔记本学辨银的少年模样——只是现在,那眼神里多了份沉郁的坚定。
“小豆子……”沈逸风喉结滚动,十年光阴,当年的小徒弟已经成了能扛枪打仗的营长。
“是我。”小豆子上前一步,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师部派我来上海联络,路过福源旧址……”
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展开是枚包浆的银元:“当年您教我辨的第一枚真银元,我一直带着。”
沈逸风接过银元,指腹蹭过边齿——还是当年的硬,还是当年的重。
“后来我参了军,”小豆子望着远处的断墙,“每次打鬼子,我都把这银元贴在胸口。您说的‘守住银元’,我懂了——不是守着钱庄的铜臭,是守着咱们的山河不被糟蹋。”
沈逸风的手指轻轻抚过伪币背面的刻字。
风卷着硝烟吹过来,远处传来炮火声,像闷雷滚过天际。
天空被战火染成酱紫色,几缕黑烟从浦东方向升起来,遮住了半轮残阳。
“当年我们守的是银库的钥匙,”他把伪币塞进小豆子手里,“现在你们守的是长江的防线,是重庆的灯火。”
小豆子点头,把伪币贴在胸口:“我会带着它,打完这仗。”
沈逸风转身走向废墟深处。
他的鞋尖踢到块碎瓷片,是当年福源茶房里的青花碗。
记忆突然涌上来——1934年的冬夜,他蹲在这里教小豆子咬银元,煤油灯的光晃着少年的脸;1937年淞沪会战爆发,他带着小豆子把银元埋进法租界的地下,说“等打完仗,再拿出来买枪”;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小豆子攥着他的手说“我要去参军”,他站在福源门口,望着少年背着包袱的背影,直到消失在租界的晨雾里。
现在,一切都变了。
福源的钱庄没了,当年的同仁有的战死,有的失踪,只有这废墟里的瓦砾,还记着当年的热闹。
沈逸风蹲下来,用手刨了个小坑。
他把那枚伪币埋进去,又抓了把瓦砾盖上。
泥土的腥气钻进鼻孔,他想起当年周伯庸说“银元的根在人心”,现在,这枚刻着“龙虎不死”的伪币,成了另一种根——埋在废墟里,埋在时间里,埋着一个时代的挣扎与坚守。
“走了。”
他对空气说,像当年对周伯庸说“我去查恒赉的账”,像对小豆子说“我们去救你娘”。
远处,重庆方向的天空泛着鱼肚白。
沈逸风裹紧身上的旧大衣,踩着瓦砾往城外走。
他的鬓角已经全白,脚步却还是当年的稳——像当年在钱庄里打算盘,像当年在仓库里烧假票,像当年站在新钱庄的窗前,望着外白渡桥的灯光。
风里传来隐约的歌声,是《松花江上》的调子,唱得沙哑却有力。
沈逸风抬头,看见天上的星子,像当年福源账房里,煤油灯映出的那片亮。
他知道,有些东西,从来没变。
就像当年教的“辨银三诀”,就像刻在伪币上的“龙虎不死”,就像埋在废墟里的银元——
金融的战场会结束,可守护的精神,会在废墟里发芽,在硝烟里生长,在一代又一代人的心里,永远回响。
城外的土路上,沈逸风的身影越来越小。
瓦砾堆里,那枚伪币静静躺着,背面的刻字被泥土覆盖,却依然清晰——
“沪上银窟,龙虎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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