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光绪二十一年,冬。
北风卷地,枯草断折。天色向晚,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荒芜的田野,远处几声老鸹啼叫,更显得这直隶乡下凄凉破败。
陈九阴紧了紧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棉袍,踩着冻得硬邦邦的土路向前走。他是个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面容清瘦,眉目间带着几分读书人的斯文,但眼神却异常锐利,仿佛能穿透人心。他背着一个褪了色的蓝布包袱,里头除了几件换洗衣物,便是罗盘、符纸、朱砂等物事。
这一带闹饥荒已有两年,庄稼颗粒无收,百姓逃荒的逃荒,饿死的饿死。更兼近年来时局动荡,洋人欺压,官府盘剥,老百姓的日子越发难过。人活不下去,鬼怪便多了起来。陈九阴这一路行来,已经处理了好几起邪祟事件。
前方隐约可见一座破败的古庙,墙皮剥落,门扇歪斜。陈九阴抬头看了看天色,暮色四合,寒风刺骨,今夜怕是又要下雪。他决定在这破庙里暂歇一宿。
推开吱呀作响的庙门,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庙内蛛网密布,神像残破不堪,供桌上积了厚厚一层灰。角落里堆着些干草,似是过往行人也曾在此歇脚。
陈九阴放下包袱,简单清扫出一块地方,捡了些枯枝,生起一小堆火。火光跳动,映照着他沉静的面容。他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干馍,就着水囊里的冷水慢慢嚼着。
忽然,一阵若有若无的腐臭味飘入鼻中。陈九阴立刻警觉起来,这味道他再熟悉不过——是尸臭。
他站起身,举着一根燃着的枯枝作为火把,循着气味向庙后走去。庙后是一个荒废的小院,杂草丛生,一口枯井黑洞洞地张着嘴。腐臭味越发浓烈,是从院角一个小屋传来的。
小屋门板上挂着把生锈的铁锁,但锁鼻已经松动。陈九阴稍一用力,便将整把锁扯了下来。推开门,更浓烈的腐臭几乎令人窒息。
屋内赫然摆着一口黑漆棺材!
棺材盖并未完全合拢,留着一道缝隙,腐臭味正是从那里溢出。陈九阴皱眉,这庙虽破败,但仍是供奉神灵之地,何人会将棺材停放在此?
他举火细看,棺材木质普通,漆面斑驳,似是用了些年月。但奇怪的是,棺材四周地面上撒着一圈淡黄色的粉末,凑近一看,竟是糯米和朱砂的混合物——这是防尸变的法子。
陈九阴心中疑云更甚。他沉吟片刻,将火把插在墙缝中,双手抵住棺盖,缓缓发力推开。
“吱呀”一声,棺盖移开大半,腐臭扑鼻而来。棺内躺着一具女尸,穿着大红嫁衣,头戴凤冠,脸上覆着一方红盖头。令人骇然的是,女尸的双手指甲长而弯曲,呈青黑色,嘴唇微微张开,露出尖利的牙齿。
这分明是一具即将尸变的尸体!
更令陈九阴心惊的是,女尸颈项上挂着一块玉牌,上面刻着古怪的符文——那是“锁魂符”,用来禁锢魂魄,使其不得往生。
“造孽啊...”陈九阴喃喃道。人死为大,入土为安,这般折磨死者魂魄,实是有伤天和。
他正欲细看,忽然听到庙外传来脚步声和人语声。陈九阴迅速合上棺盖,闪身躲到屋角一堆破木箱后。
不多时,两个汉子走进小院。前者是个矮胖中年,穿着绸缎马褂,手指上戴着个玉扳指,似是乡绅之流。后者是个精瘦老者,三角眼,山羊胡,身着道袍,手持拂尘,却透着股邪气。
“张道长,您确定今夜能成事?”乡绅压低声问,语气中既有期待又有恐惧。
被称作张道长的老者捋须笑道:“李老爷放心,贫道作法从未失手。今夜子时,令郎与这柳家女子完婚,定能化解那诅咒。”
李老爷搓着手,惴惴不安地看了眼小屋:“可是...这柳家女子死得蹊跷,怕是怨气深重啊。”
“怨气越重,效果越好。”张道长阴恻恻地笑道,“锁魂符已下,她翻不起什么浪来。待完婚后,将她埋入特定穴眼,便能将诅咒转移,保您李家三代富贵。”
李老爷似乎松了口气,又道:“只是近来县里不太平,听说已有好几处坟冢被盗,尸体不翼而飞。这庙也不隐蔽,万一...”
“呵呵,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官府那帮酒囊饭袋,能查到这荒庙来?”张道长不屑道,“况且有贫道在此,寻常盗匪来了也是送死。”
二人边说边走近小屋。当看到门锁被破坏时,同时脸色大变。
“有人来过!”张道长厉声道,猛地推开屋门。
屋内空无一人,棺材似乎原封未动。张道长警惕地环视四周,目光扫过那堆破木箱,陈九阴屏住呼吸,手指悄悄捏住一张符纸。
好在张道长并未细查,只确认棺材无恙后,便对李老爷道:“无妨,或许是野狗撞开了门。时辰不早,李老爷先去准备吧,贫道要开始布置法坛了。”
李老爷忐忑地点点头,匆匆离去。张道长则在屋内忙碌起来,从随身布袋中取出香烛、符纸、铜钱等物,在棺材四周布置起来。
陈九阴躲在暗处,心中明了:这是要办冥婚!而且绝非寻常冥婚,那锁魂符和转移诅咒之说,分明是邪术师的手段。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寒风呼啸,卷着雪花从破窗吹入。张道长点起香烛,昏暗的烛光摇曳不定,映得他那张瘦脸越发阴森。
子时将近,庙外传来嘈杂人声。李老爷领着七八个家丁回来了,还抬着一顶纸扎的花轿,轿内坐着一个纸人,穿着新郎官的衣服,脸上涂着腮红,笑容诡异。
“道长,都准备好了。”李老爷喘着气说,不知是冻的还是怕的,脸色苍白。
张道长点头,命家丁将纸轿抬到棺材前,自己则披上法衣,手持桃木剑,开始念念有词。那咒语古怪拗口,不似正道经文,倒像是某种邪咒。
陈九阴凝神细听,越听越是心惊。这邪道不是在超度亡魂,而是在激发尸体的怨气!
咒语声中,棺材忽然轻微震动起来,里面传出抓挠声,令人牙酸。家丁们吓得面无人色,连连后退。
“怕什么!”张道长喝道,“有贫道在,她伤不了人!”
说罢,他桃木剑一指棺材,喝道:“起棺!”
四个家丁战战兢兢上前,用杠子抬起棺材。张道长又令两人抬起纸轿,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小院,向庙后山林走去。
陈九阴悄无声息地跟上。雪越下越大,山林间一片寂静,只有众人的脚步声和喘息声,以及棺材中不时传出的抓挠声。
约莫一炷香后,众人来到一处空地。空地中央早已挖好一个墓穴,穴旁摆着香案,上面供着三牲祭品。令人不安的是,墓穴四周插着七面黑旗,旗上画着血色符文。
“七煞锁魂阵...”陈九阴心中暗惊。这邪阵能困住魂魄,使其永世不得超生,寻常邪道绝不敢用,这妖道究竟什么来头?
张道长命人将棺材和纸轿并排放置,自己则舞动桃木剑,步罡踏斗,口中咒语越念越快。狂风骤起,卷着雪花旋转,黑旗猎猎作响。
棺材震动越来越剧烈,盖板砰砰作响,似乎里面的东西随时可能破棺而出。
“吉时已到,新人拜堂!”张道长高喝一声,桃木剑指向棺材。
“轰”的一声,棺材盖猛然飞起,那红衣女尸直挺挺地立了起来!红盖头飘落,露出一张青白色的脸,双目圆睁,没有瞳孔,只有眼白。嘴唇裂开,露出尖牙,发出“嗬嗬”的嘶吼。
家丁们吓得魂飞魄散,有几个当时就软倒在地。李老爷躲在张道长身后,浑身抖如筛糠。
女尸猛地转头,没有瞳孔的眼睛竟似锁定了李老爷,嘶吼一声,纵身扑来!
“孽畜敢尔!”张道长大喝一声,桃木剑一横,挡住女尸。剑身与女尸相触,冒出阵阵青烟,女尸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被震退数步。
张道长冷笑:“贫道既能让你起来,自然能治你!”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就要贴向女尸额头。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林中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啼哭,似婴儿又似猫叫,在寂静的山林中格外瘆人。紧接着,四面八方都响起这种啼哭声,由远及近,迅速包围过来。
“什么东西?”张道长脸色骤变,警惕地环视四周。
哭声越来越近,林中隐约可见一道道矮小黑影窜动。突然,一个家丁惨叫一声,摔倒在地,脚踝处鲜血淋漓,似被什么利器割伤。
接着更多家丁遭袭,惨叫声此起彼伏。借着一地雪光,陈九阴终于看清了那些东西——那是一个个尺许高的纸人,手持纸刀纸剑,脸上画着诡异的笑脸,正灵活地攻击众人!
纸人术?陈九阴心中一惊。这可不是寻常邪术,需要高明法力才能驱动如此多的纸人。
现场一片混乱。家丁们挥舞棍棒驱赶纸人,但纸人灵活异常,棍棒打上去只能让它们晃一晃,反而家丁不断受伤流血。
更可怕的是,那红衣女尸似乎被血腥味刺激,越发狂躁,连续攻击张道长。张道长既要应付女尸,又要防备纸人,一时左支右绌。
李老爷吓得抱头鼠窜,却被几个纸人围住,纸刀在他身上划出无数伤口,鲜血染红了雪地。他惨叫着摔倒,眼看一个纸人举刀刺向他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陈九阴终于出手。他闪身而出,手中早已准备好的符纸激射而出,正中那个纸人。
“嘭”的一声,纸人瞬间燃烧起来,化作一团灰烬。
陈九阴不停,连续出手,符纸如同长了眼睛般飞向一个个纸人,所到之处,纸人纷纷燃烧殆尽。
张道长压力大减,趁机一剑刺中女尸心口,女尸惨叫一声,倒地不动。
不过片刻功夫,纸人已被陈九阴清除大半,剩余的迅速退入林中,消失不见。
现场一片狼藉,雪地上血迹斑斑,受伤的家丁呻吟不止。李老爷瘫在地上,浑身是血,不知死活。
张道长喘着粗气,警惕地打量着陈九阴:“阁下是什么人?为何插手贫道之事?”
陈九阴不答,反问道:“道长用锁魂符困人魂魄,又以七煞锁魂阵炼尸,不觉得有伤天和吗?”
张道长脸色一变,冷笑道:“原来是个同行。贫道劝你少管闲事,这里面的水很深,你蹚不起。”
陈九阴淡淡道:“若是正道之事,贫道自然不管。但邪术害人,贫道遇见了便不能坐视。”
“邪术?”张道长哈哈大笑,“这世上哪有什么正邪?成王败寇罢了!李家诅咒缠身,若无贫道相助,全家死绝!贫道以邪制邪,有何不可?”
“以邪制邪,终归是邪。”陈九阴摇头,“况且,你真是在帮李家吗?那七煞锁魂阵转移诅咒是假,炼尸养鬼才是真吧?”
张道长脸色彻底阴沉下来:“既然你执意找死,贫道便成全你!”
说罢,他猛然掷出桃木剑,那剑竟如活物般直射陈九阴面门!同时,他掏出一把铜钱,口中念咒,铜钱飞散开来,形成一个困阵。
陈九阴不慌不忙,侧身躲过桃木剑,同时脚踏罡步,手掐诀印,喝道:“破!”
飞来的铜钱突然失去控制,叮当落地。张道长受到反噬,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好...好手段!”张道长又惊又怒,“想不到在这荒郊野外,竟能遇到这等高手!”
陈九阴向前一步,逼视着他:“说,那些盗尸案是否与你有关?炼这些尸想要做什么?”
张道长眼神闪烁,突然咧嘴一笑:“你很快就知道了。”
话音未落,他猛地掷出一颗弹丸,砰的一声炸开浓密黑烟,笼罩全场。陈九阴怕烟中有毒,急忙屏息后退。
待黑烟散尽,张道长早已不见踪影,连那具红衣女尸也消失了。只剩下满地狼藉和呻吟的家丁,以及不知死活的李老爷。
陈九阴检查李老爷状况,发现他虽浑身是伤,但都是皮肉伤,性命无碍。那些家丁也多是被纸人所伤,无性命之忧。
他简单为众人处理了伤口,唤醒李老爷。李老爷醒来后,看到眼前景象,吓得魂不附体。
“先...先生,那道长呢?”李老爷颤声问。
“跑了。”陈九阴盯着他,“李老爷,你究竟惹上了什么麻烦?为何要行这冥婚之事?”
李老爷面色变幻,似在犹豫。最终长叹一声:“造孽啊...都是我李家祖上造的孽...”
他断断续续道出原委。原来李家祖上曾与柳家祖上有盟约,两家世代联姻。但七十年前,李家祖上背弃盟约,导致柳家小姐含恨自尽,临死前发下诅咒,要李家断子绝孙。
说来也怪,自那以后,李家男子大多夭折,即便成年,也难有子嗣。到李老爷这一代,只有一根独苗,还体弱多病。日前请来张道长,说必须以冥婚之法,娶柳家适龄女子为媳,才能化解诅咒。
恰巧柳家有个女儿前不久意外身亡,张道长便提议用她的尸体行冥婚之礼...
“那柳家女儿是怎么死的?”陈九阴突然问。
李老爷眼神躲闪:“听...听说是失足落井...”
陈九阴冷笑:“恐怕没那么简单吧?那女子怨气深重,分明是含冤而死。”
李老爷支支吾吾,不敢直视陈九阴的眼睛。
就在这时,一个家丁突然指着林中惊叫:“那...那是什么?”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林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个白衣身影,飘飘荡荡,似人非人。更远处,传来阵阵锣鼓声,似是迎亲的乐声,却在寂静的雪夜中显得格外诡异。
“夜半啼哭声...”一个家丁面无人色地喃喃道,“传说听到这声音的人都会...”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那些白衣身影突然加速向众人飘来!与此同时,那诡异的啼哭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凄厉尖锐!
陈九阴脸色凝重,将一张符纸拍在李老爷胸前:“带他们回庙里,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
说罢,他转身面向那些飘来的白影,手中已多了一柄铜钱剑。
雪越下越大,锣鼓声越来越近,伴随着若有若无的唢呐声,俨然是一支迎亲队伍。
但这深更半夜,荒山野岭,哪来的迎亲队伍?
陈九阴站在雪地中,衣袂飞扬。他知道,今夜之事,才刚刚开始。
而这盗尸连环案与冥婚之谜,也远比表面看起来更加复杂...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阴阳辛秘录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