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的宁静,如同脆弱的琉璃盏,表面光洁,内里却已布满蛛网般的裂痕。陈九阴三人的暂居,并未能隔绝外界愈演愈烈的混乱浪潮。阴司改革的涟漪,正以一种诡异而迅猛的方式,拍打着阳间的堤岸。
陈九阴的伤势恢复依旧缓慢得令人心焦,但每日坚持引导阴阳镜碎片之力滋养魂魄、梳理经脉,终是有了些许成效。他已能勉强下床缓行片刻,虽然体内真气依旧空空如也,施展不得半点法术,但至少神识清明,对周遭气机的感应越发敏锐。他能清晰地“嗅”到,这座小城上空弥漫的“气”越发浑浊,恐惧、绝望、贪婪、暴戾……种种负面情绪如同瘟疫般滋生、蔓延,滋养着暗处滋生的邪秽,也进一步扰动着本就脆弱的阴阳平衡。
李玉柔日夜守在他身旁,一方面细心照料,另一方面也在与体内的鬼胎本源进行着无声的拉锯战。她发现,当自己心神宁静,默诵陈九阴所授的安魂咒时,眉心那点黑芒便会沉寂些许,那丝源自陈九阴的混沌气息也会活跃起来,护住她的心脉。但每当入夜,或是城中传来什么不好的消息,引得她心绪波动时,那幽冥气息便会蠢蠢欲动,散发出阴冷的寒意,诱使她沉沦于各种负面情绪之中。这让她不敢有丝毫松懈,仿佛在万丈深渊边缘行走。
柳明轩则是三人中行动最为自由的一个。他的外伤已基本愈合,内息也调理得七七八八,甚至因祸得福,心境经历巨变后,剑意更显凝练纯粹。他不再只是那个仗剑江湖的世家公子,更像是一柄入鞘的利剑,锋芒敛于内,杀机暗藏。他通过福伯和小伙计,以及自己偶尔改换装束外出查探,密切关注着城内外的一切动向。
这日傍晚,柳明轩从外面回来,脸色比往日更加凝重,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霾。他径直来到陈九阴养病的厢房,李玉柔正在给陈九阴喂药。
“情况不妙。”柳明轩开门见山,声音低沉,“城外流民越来越多了,都是从北边战乱地区逃过来的,拖家带口,面黄肌瘦。城里现在戒备森严,县令下令紧闭四门,只许出不许进,唯恐流民冲击城池。”
陈九阴放下药碗,示意李玉柔先停下,问道:“可知是哪路军阀在交战?”
“说是‘靖难军’和‘保国军’在百里外的黑风隘打起来了,两边加起来怕是有上万人马。”柳明轩眼中闪过一丝讥讽与无奈,“名头都打得响亮,干的却是争地盘、抢粮饷的勾当。溃兵散勇四处流窜,已成祸患。福伯打听到,前天有一伙溃兵洗劫了离城三十里的张家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庄子里……几乎没留下活口。”
李玉柔闻言,手一抖,药碗险些摔落,脸色煞白。她想起了自己家破人亡的遭遇,感同身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陈九阴沉默片刻,叹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阳间战乱,比任何妖邪为祸更烈。死伤无数,怨气冲霄,难怪阴司不堪重负。”
“不止如此。”柳明轩压低了声音,眼中锐光一闪,“我今日在靠近城西乱葬岗的地方,察觉到了一股极其浓烈的尸气和怨念,绝非正常死亡所能积聚。我怀疑……那里可能出了变故,或许有邪修利用战乱产生的尸体和怨魂修炼邪法,也可能是阴司混乱,导致那些横死之鬼无法顺利进入轮回,怨气积聚成了气候。”
乱葬岗,往往是战乱和瘟疫后处置无名尸首的地方,阴气极重,本就是邪祟滋生的温床。在如今阴阳失衡的背景下,那里无疑成了一个巨大的隐患。
“还有,”柳明轩看向陈九阴,“福伯设法联系上了柳家在其他地方的暗线。消息说,无瞳之眼教派的活动非但没有停止,反而更加猖獗。他们在战乱区域趁势扩张,蛊惑流民,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或者是在进行某种大型的邪恶仪式。古镇锁龙井那边,也有可疑人物出没的踪迹。”
一个个坏消息接踵而至,如同沉重的乌云,压得人喘不过气。阳间的动荡(军阀混战、流民失所、溃兵为祸)与阴间的混乱(鬼差失职、邪祟滋生、邪教活跃)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张越收越紧的死亡之网。这小城,看似暂时安全,实则已处于风暴的边缘。
陈九阴靠在床头,闭上双眼,指尖轻轻按揉着眉心。那阴阳镜碎片传来丝丝凉意,帮助他冷静思考。眼下局势,已非一人一派之事,而是关乎一方生灵的存亡。他们三人力量微薄,陈九阴重伤未愈,李玉柔身负隐患,仅凭柳明轩一人,纵有通天之能,也难以扭转乾坤。
“我们不能一直困守在此。”陈九阴缓缓睁开眼,目光中透出决断,“我恢复太慢,必须冒险一试。柳兄,我需要的那些材料,可有消息?”
柳明轩摇头:“福伯多方打听,只找到一小块有些年头的桃木,品质尚可。至于‘阴凝草’、‘月华石’之类,闻所未闻,恐怕非世俗易得之物。”
陈九阴并不意外,这些灵材本就罕见。他沉吟道:“既然如此,唯有行险一搏。我需借助此地地脉之气,布下一个简易的‘聚阴化灵阵’。”
“聚阴化灵阵?”李玉柔疑惑。
“此阵并非吸纳外界阴气,而是引导我体内残留的、难以化解的幽冥戾气以及……”陈九阴看了一眼李玉柔,“以及李姑娘体内部分溢散的鬼胎本源阴气,汇入阵法,再以阴阳镜碎片为引,尝试将其转化为一丝精纯的阴阳本源之气,助我修复经脉。此法凶险,若控制不当,恐引火烧身,但眼下别无他法。”
柳明轩眉头紧锁:“有几成把握?”
“不足三成。”陈九阴坦诚道,“但若不试,我可能数月乃至数年都无法恢复行动之力。届时,莫说应对危机,便是自保也难。更何况,李姑娘体内的隐患,也需我恢复部分修为后才能设法解决。”
李玉柔闻言,立刻道:“先生,若我的……我的阴气能帮到您,尽管取用!我……我不怕!”她眼中虽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义无反顾的决心。
柳明轩看着陈九阴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李玉柔,深知这是无奈之举,也是唯一的机会。他沉声道:“需要我做什么?”
“护法。”陈九阴吐出两个字,“布阵期间,我不能受任何打扰。阵法引动阴气,可能会吸引一些不干净的东西过来。柳兄,需靠你守住院落,绝不能让邪祟近身。此外,还需准备七盏油灯,以北斗七星方位布置在房内,作为阵基,稳定气场。”
“好!”柳明轩毫不犹豫地应下,“我这就去准备。何时开始?”
“子时。”陈九阴望向窗外渐沉的夜色,“阴气最盛之时,亦是阴阳转化之机。”
夜幕彻底笼罩了小城,今夜的风格外喧嚣,吹得院中老树呜呜作响,如同冤魂哭泣。城西方向,隐约传来几声凄厉的狗吠,更添了几分不安。
子时将至,厢房内,七盏油灯已被点燃,按照北斗七星方位摆放,昏黄的灯光将房间映照得影影绰绰。陈九阴盘膝坐在灯阵中央,脸色凝重。李玉柔则坐在他身后不远处,双手紧握,紧张地看着他。
柳明轩手持长剑,立于房门之外,身形挺拔如松,气息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灵觉全面展开,监控着院落乃至更远处的任何一丝异动。他能感觉到,空气中的阴寒之气正在缓缓向厢房汇聚。
陈九阴深吸一口气,双手艰难地结出一个复杂的手印,催动眉心阴阳镜碎片。一道微不可察的清辉自他眉心射出,与地上的七盏油灯遥相呼应。顿时,房间内的气流变得粘滞起来,温度骤然下降。一丝丝黑色的气息,开始从陈九阴体表的伤痕和李玉柔的眉心缓缓溢出,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汇入灯阵之中。
这个过程极其痛苦,陈九阴身体微微颤抖,额头上青筋暴露,那幽冥戾气如同跗骨之蛆,被强行抽离时带来撕裂般的痛楚。李玉柔也感到眉心刺痛,一股冰冷的能量不受控制地向外流淌,让她浑身发冷,几乎要冻僵。
就在阵法运转到关键之时,院落外的柳明轩猛然睁开了双眼,目光如电般射向墙头!
只见墙头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几道模糊的黑影,身形扭曲,散发着浓郁的怨气和尸臭!它们似乎被此处汇聚的阴气所吸引,贪婪地窥视着厢房的方向。
“哼,果然来了!”柳明轩冷哼一声,长剑铿然出鞘,在清冷的月光下划出一道雪亮的弧光。阳间的动荡,战乱产生的横死之鬼,已然成了窥视生人的邪祟。而他们的冒险之举,无疑是在这暗流汹涌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石子。
今夜,注定无眠。小院的安危,陈九阴的生死,皆系于柳明轩手中之剑。而更广阔的天地间,军阀的铁蹄、流民的哀嚎、邪教的密谋,正共同奏响着一曲乱世的悲歌。阳间动荡,已至沸反盈天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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