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万籁俱寂。
陆府如同蛰伏的巨兽,在黑暗中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唯有巡夜人手中灯笼那一点昏黄的光,在固定的路线上缓慢移动,如同兽瞳。
下人房的区域内,早已熄了灯火,仆役们劳累一天,鼾声此起彼伏。
沈清弦和衣躺在硬板床上,呼吸平稳绵长,仿佛已然熟睡。她闭着眼,耳力却放大到极致,仔细分辨着窗外的动静——巡夜人的脚步声、更梆子声、甚至远处隐约的犬吠。
她在等,等一个最恰当的时机。
周妈妈被她打发去隔壁小屋睡了,此刻这方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她一人,以及胸腔内那颗因为满怀期待地等待而微微加速跳动的心。
子时过半,巡夜人最后一次经过这片区域,脚步声渐行渐远。
就是现在。
沈清弦倏地睁开眼,那双眸子在黑暗中清亮如星,没有半分睡意。她悄无声息地翻身下床,身上穿的依旧是那套便于行动的水绿色旧衣,长发被她利落地挽成一个紧实的髻,用那根素银簪子固定。
她走到门边,侧耳倾听片刻,确认外面再无任何异响,这才轻轻拉开一条门缝,身形如同狸猫般滑了出去,反手又将门无声无息地合上。
夜风带着寒意,吹拂在脸上,让她精神一振。凭借着白日里周妈妈带路和她自己刻意记下的路径,她避开主干道,专挑树木阴影与墙根死角移动。娇小的身影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脚步轻盈得落在地上,只发出微不可闻的沙沙声。
大厨房位于陆府的东南角,与仆役们的住处相连。那里鱼龙混杂,气味也并不好闻,入夜后更是少有闲人靠近。
越是靠近目的地,沈清弦的心神越是紧绷。她如同一个经验丰富的猎手,每一步都走得谨慎而精准。偶尔有夜猫蹿过,或是不知哪间房里传来模糊的梦呓,都让她的心跳漏掉半拍,随即又迅速恢复冷静。
终于,她潜到了大厨房后院,那片低矮的、连成一片的仆役住房前。根据周妈妈白天的描述,秋纹就住在靠西边第二间。
屋子里一片漆黑,寂静无声。大部分仆役这个时辰都睡得正沉。
沈清弦屏住呼吸,贴近那扇糊着糙纸的木窗,仔细听了听里面的动静——只有一道平稳的呼吸声。她绕到屋后,那里有一扇用来通风的小气窗,位置偏僻,平日里几乎无人注意。
她从袖中摸出一根细长的、看似普通的发簪,只是簪尾被她悄悄磨得异常尖锐扁平。这是她这两日利用周妈妈找来的磨刀石暗自加工的“工具”。
将簪尖小心翼翼地探入气窗的木栓缝隙,凭借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手感,她轻轻拨动。前世作为侯府嫡女,她虽不需做这些,但闺中无聊时,曾跟着一位精通机关巧锁的老嬷嬷学过一些皮毛,没曾想竟在此时派上了用场。
“咔哒”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木栓滑开。
沈清弦心中一定,轻轻推开气窗。窗口狭小,仅容一个瘦小之人勉强通过。她毫不犹豫,双手撑住窗沿,腰肢用力,极为灵巧地钻了进去,落地时甚至没有惊起多少灰尘。
屋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油烟和汗味。借着从气窗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她迅速锁定了靠墙的那张通铺。根据周妈妈所指的位置,秋纹的床铺在最里面。
她蹑足走过去,蹲下身,手指在冰凉的泥地上摸索着。很快,她触碰到了一块与其他地方略有不同的砖块边缘。指尖用力,那块砖微微松动。
就是这里了!
她小心地将砖块掀起,伸手探入那狭小的缝隙。指尖立刻触碰到一个柔软粗糙的布包。
拿到了!
她迅速将布包取出,塞入怀中,正准备将砖块复位——
突然!
屋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正朝着这间屋子走来!
沈清弦浑身一僵,血液几乎瞬间凝固。她立刻环顾四周,这通铺房间几乎无处可藏!情急之下,她如同灵猫般向下一滑,直接滚入了最近的一张空床铺的床底!床下空间逼仄,堆积着些许杂物和灰尘,她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屏住了呼吸。
“吱呀——”
房门被推开了。
一双穿着旧布鞋的脚走了进来,伴随着一个带着浓浓睡意的、不耐烦的女声:“真是的,大半夜的闹肚子……晦气……”
那女子嘟嘟囔囔地摸索着,似乎在找夜壶,并未点灯。她在屋里待了片刻,解决完个人问题,又打着哈欠走了出去,重新带上了门。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远处,沈清弦才缓缓地、极其轻微地舒出一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方才那一刻,险之又险!
她不敢再多做停留,立刻从床底钻出,快速将砖块恢复原状,抹去自己留下的痕迹。然后来到气窗前,再次如法炮制,灵巧地钻了出去,并将气窗关好,木栓轻轻拨回原位。
一切仿佛从未发生。
她沿着来时的路径,借着阴影的掩护,飞快地往回赶。怀中的那个布包,如同烙铁一般烫着她的胸口。
回到自己的下人房,重新插好门栓,背靠着冰冷的木门,沈清弦才感觉到一阵脱力般的虚软。但她的眼神,却亮得惊人。
她走到桌边,就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个灰色的布包。
里面并非她预想中的书信或纸条,而是……几包用油纸仔细包好的药材,以及一小块质地奇特、非布非革的黑色碎片,碎片边缘参差不齐,像是从什么东西上撕扯下来的,上面用某种暗红色的颜料,画着一个古怪的、她从未见过的符号。
药材?符号碎片?
沈清弦蹙起眉头,拿起一包药材,凑到鼻尖轻轻一嗅。她前世为了调理母亲的身体,曾略通药理。这药材……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里面混入了少量红麝!此物性烈,有活血化瘀之效,但若用量稍过,或是与某些特定食物同服,极易导致孕妇小产!甚至对寻常女子,长期接触亦有损胞宫!
柳依依让秋纹偷偷藏匿这种东西,是想通过李姨娘,害谁?
陆张氏?还是府中其他可能有孕或是她看不顺眼的人?
而那块画着古怪符号的碎片,又代表着什么?是信物?还是某种她尚不知晓的联络暗号?
疑团非但没有解开,反而如同滚雪球般,越来越大。
沈清弦将药材和碎片重新包好,藏在自己床铺下最隐秘的角落。
她走到窗边,天际已经泛起一丝极淡的鱼肚白。
黑夜即将过去,但潜藏在陆府深处的阴谋,才刚刚露出冰山一角。
她握紧了拳,指尖冰凉。
这条路,比她想象的,更加危机四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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