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分行大楼，王一的心依旧跳得有些快。大楼的富丽堂皇与小何最后那意味深长的表情交织在一起，让他对未来既怀抱着憧憬，又隐约感到一种踏入成人世界复杂规则的微妙压力。
回到学校，王一不敢用校门口的投币公共电话亭给张阿姨打电话，那个电话经常掉线，总是得重新拨号。他直接去了校园里的邮电局，掏出奶奶给他的那张写着张阿姨单位总机号码的纸条，深吸一口气，按下了长长的电话号码。
电话拨通，听筒里传来的是规律的忙音，响了七八声之后，才被接起，一个极其严肃、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男声响起：“您好，请问您要哪里？”
“您好！我找张玉芬阿姨，我是王一。”王一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清晰平稳。
“张玉芬？哪个部门的？你找她有什么事？”对方语调没有丝毫波澜，像一台冰冷的机器。
“我……我不了解具体哪个部门。是张阿姨让我打这个电话找她的。”王一有点紧张。
“你的姓名？单位？打这个电话的具体事由？”对方的口气陡然严厉起来，一连串问题砸了过来，带着不可辩驳的审视意味。
王一被这阵势弄得有点懵，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电话盘问。“我叫王一，是嘉禾大学学生。是张阿姨让我联系她的，关于我毕业分配的事情……”
“你无权要求转接电话，请通过正规渠道联系。”对方生硬地打断了他，随即“咔哒”一声，挂断了电话。听筒里只剩下急促的忙音。
王一拿着话筒，愣在原地，一股被冒犯和深深的困惑涌上心头。这算什么？他连人都没联系上就被拒绝了？他有些不甘心，又拨通了奶奶的电话。
“奶奶，张阿姨那个电话……我打过去了，可对方根本不让转接，还问了一大堆问题，说我没权限……”王一有些沮丧地向奶奶描述刚才的遭遇。
电话那头的奶奶很慎重的口气，“傻孩子，忘了跟你细说了。张阿姨他们单位……比较特殊，电话管理非常严格，不是内部人员或者没有预约确认，总机根本不会转的。我让你爷爷马上联系张阿姨本人，让她直接打给你！你赶紧回宿舍守着电话！”
王一赶紧骑车回到宿舍，呆在值班室守着那台电话，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反复回想着那电话的冰冷和奶奶的慎重，父母模糊的形象和“因公牺牲”这四个字，第一次沉淀出一种沉甸甸的神秘感压在他心头。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值班室的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尖锐得吓了王一一跳，王一几乎是随着铃声马上接起了电话。
“喂？我是王一！”王一有点紧张和期待。
“小一啊？是我，张阿姨！”一个温和而熟悉，饱含着明显疼爱和笑意的问候传来。
“张阿姨！”王一心里一松，鼻子竟有点发酸，仿佛感受到了亲人的关爱，“哎哟，等急了吧？”张阿姨的话语里透着歉意和浓浓的慈爱，“傻孩子，受委屈了是不是？都怪阿姨没跟你说清楚，我们单位这电话啊，规矩多得很，像个铁笼子，外面打进来可难了，层层盘问，就怕出纰漏。让你碰钉子了，吓着了吧？”
“没……没有，就是有点懵。”王一老实说，张阿姨的亲切让他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
“懵就对了！当年你爸刚来那会儿也懵，哈哈。”张阿姨爽朗地笑了两声，随即关切地问，“我听奶奶说了，你把材料交到富民银行嘉禾市分行啦？”
“是的，张阿姨，上午刚交的。他们人事科何干事说等行长办公会通过。”王一赶紧汇报。
“嗯，富民银行嘉禾市分行，是个不错的平台。”张阿姨满含赞许，随即话锋一转，变得更加郑重，“小一啊，你是个优秀的孩子，和你爸爸妈妈当年一样，有闯劲，有担当，你的情况，组织上一直都很清楚。”
王一心里“咯噔”一下，“组织上一直都很清楚”？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心湖。
张阿姨并未在意他这头的沉默，她的讲述依旧平稳温和，却显出千钧之力，“你的爸爸妈妈是国家的英雄，是人民的功臣，更是我们大家的骄傲。组织上从来没有忘记他们，也一直关注着你的成长。你选择金融行业，留在嘉禾市，和许知夏那姑娘在一起，组织上理解并尊重你和爷爷奶奶的决定。”
她顿了顿，更加坚定有力，“关于你的工作，你不用担心，安心去完成学业和实习。组织上会通过正式渠道，与建康省政府相关部门以及富民银行总行进行协调，确保你能够顺利入职富民银行嘉禾市分行。这是组织上对英雄后代的关怀，也是你应得的。”
王一的脑子一片混乱，英雄？功臣？正式渠道协调？确保入职？巨大的信息量和其中蕴含的深意让他感到一阵眩晕，父母工作的神秘面纱被骤然揭开一角，翻开的却是更加深不可测的威严和力量。
“王一，听明白了吗？”张阿姨将他从混乱中拉回。
“……听明白了，张阿姨。”王一还是感到了些许的紧张和茫然。
“小一，以后要联系我，记住这个办法：先打上午那个总机号码，接通后告诉接线员‘转接保密专线03号’，然后报你的姓名‘王一’，说‘玉芬同志找’，这样就能找到我了。记住，这个方式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许知夏。”张阿姨仔细地叮嘱着，每一个字都沉积着特殊的份量。
“是，张阿姨，我记住了！谢谢您！谢谢组织！”王一连忙应道，心头的震撼无以复加。
“好好努力，别辜负了你爸妈的期望，也别辜负爷爷奶奶的培养。再见！”张阿姨说完，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忙音，王一久久没有放下电话，值班室的喧嚣仿佛离他很远。张阿姨的话，“国家的英雄”、“确保入职”、“保密专线”……这些词句累积着巨大的信息量和无法言喻的力量感，将他原有的认知冲击得七零八落。父母牺牲的真相、以及那份看似遥远却无处不在的组织力量，都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渺小和震撼。晚上躺在宿舍床上，周围是兄弟们熟睡的鼾声，王一却睁大眼睛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你爸妈是国家的英雄”这句话，像烙铁一样烫在他的心上，带来一阵阵灼热的悸动与沉甸甸的责任感，英雄的后代……他该如何走好脚下的路？
几天后，出发去省统计局实习的日子到了，嘉禾大学校门口停着两辆挂着省城客运牌照的大巴车，统计系毕业班的同学们背着大包小包，脸上洋溢着对实习生活的期待和新奇，互相打着招呼，热闹非凡。王一也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旅行包，里面塞满了换洗衣物、毕业论文初稿和许知夏给他织的那条围巾，他将那份巨大的震撼和温暖心绪小心地包裹好，暂时压在了心底，脸上也努力浮现出轻松的笑容。
“王一！这边！”小八在车门口挥手。王一应了一声，随着同学们登上了其中的的一辆大巴，车厢里坐满了人，满载着欢声笑语和女生们零食的味道。大巴车缓缓启动，驶离熟悉的校园，王一靠窗坐着，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街景，想到两个月的实习期，大部分时间将和许知夏在同一个城市，虽然各自忙碌，但空间距离的拉近，足以让那份蚀骨的思念得到些许的慰藉。他摸了摸包里的围巾，心里体会到了那份期待和满足，车厢里，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开始合唱起齐秦的《大约在冬季》，歌声里流淌着青春的朝气和离别的淡淡愁绪，飘向车窗外广阔的天空和通往晋安的道路。
王一靠在椅背上，闭上双眼，任由歌声在耳边回荡。晋安，省统计局，新的挑战，还有他朝思暮想的知夏，都在前方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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