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中午,贺礼正在店里打顿,从门外走进来自个男人,贺礼抬头望去,门口站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深蓝色劳动布外套,领口磨得发亮,头上扣着顶灰扑扑的棉帽,帽檐压得极低,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和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他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帆布包,包口用粗麻绳紧紧系着,看形状像是装了些不规则的硬物,拎在手里沉甸甸的,把他的胳膊坠得微微下垂。
“老板,收货不?”中年人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眼神快速扫过店里的货架却不聚焦,透着股生人勿近的警惕,说话时甚至没敢抬头,视线死死钉在地面的青砖缝里。
贺礼放下账本站起身,脸上堆着客气的笑:“收的,您先坐,把东西拿出来瞧瞧?”他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对方——这人裤脚沾着新鲜的黄泥土,鞋缝里还嵌着几星草屑,显然刚从乡下或野外过来;更可疑的是,他右手食指和拇指上有几道浅浅的划痕,边缘沾着点暗红色印记,像是被硬物划伤后没来得及处理。
中年人没坐,也没松开帆布包,只往店里挪了两步,反手把门虚掩上。这举动让贺礼心里的警惕瞬间提了起来——潘家园的主顾大多敞亮,就算卖私藏老货,也很少这般遮遮掩掩。他不动声色地往柜台内侧挪了挪,指尖悄悄碰到了底下的铜制镇纸,真有意外也能当个防身的物件。
“东西在这儿,你看看。”中年人终于把帆布包往柜台上一放,动作粗鲁地解开麻绳,掀开包口。一股浓重的土腥气瞬间扑面而来,还夹杂着淡淡的腐朽味,跟店里常年萦绕的檀香、木味截然不同。贺礼皱了皱眉,这味道太熟悉了——是长期埋在地下的器物特有的“土沁味”,而且气味新鲜得刺鼻,说明这东西刚出土没多久。
中年人从包里掏出个用旧报纸裹着的物件,“啪”地拍在柜台上,报纸被震得散开一角,露出里面深褐色的器物边缘。贺礼探头一看,心脏猛地一沉——那露出来的部分分明是个陶制鼎足,线条古朴,带着明显的商周时期器物特征,可表面坑坑洼洼,沾着厚厚的湿泥,连最基础的清理都没做,土渣顺着柜面往下掉。
“您把报纸拆开吧,得看清楚品相才好估价。”贺礼压下心里的波澜,语气尽量平和。他太清楚这里面的门道了:这类刚出土的古物十有八九跟盗墓有关,尤其是过年期间,早有传言说有些盗墓贼会借着除夕夜的鞭炮声作掩护,用雷管炸墓盗掘。眼前这中年人,怎么看都像是替盗墓团伙来销赃的“跑腿”。
中年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弯腰拆开了报纸。随着报纸层层展开,一件完整的陶鼎彻底露了出来——高约三十厘米,口径二十多厘米,腹部刻着简单的弦纹,三只鼎足呈柱状,表面覆盖着深浅不一的青灰色土沁,湿泥还在往下渗,土腥气更重了。贺礼伸手碰了碰鼎身,触感冰凉坚硬,陶质细腻紧实,确实是货真价实的高古陶器。
可越是确认这东西的价值,贺礼心里的警惕越重。这陶鼎器型规整,但工艺相对粗糙,算不上什么珍品,盗墓贼连这种“普通货”都急于出手,说明他们极有可能刚得手一批更贵重的器物,这陶鼎或许只是用来“探路”的。更让他不安的是,鼎口边缘有一道新鲜的裂痕,像是被硬物撞击过,结合中年人身上的泥土和划痕,几乎可以断定,这东西就是近期被盗掘出来的冥器——也就是古人的陪葬品。
“这东西……看着像是冥器吧?”贺礼故意放慢语速,目光紧盯着中年人的反应。他从做古玩生意第一天起就立了规矩:绝不碰盗墓来的赃物。且不说私自买卖出土文物本身就沾着风险,单是想到这些东西是从被炸毁的古墓里盗出来的,他心里就膈应——那些承载着历史信息的墓葬被破坏,文物流失,这是对文明的亵渎。
中年人的肩膀明显僵了一下,帽檐下的眼神闪了闪,语气却依旧强硬:“什么冥器,就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玩意儿,家里急用钱才拿出来卖。你就说收不收吧,给个痛快话。”他说着,手不自觉地按在了陶鼎上,指节微微发白,像是在防备贺礼拒绝,又像是在掩饰什么。
贺礼心里飞快地盘算着:直接拒绝肯定不行,这类人大多心狠手辣,说不定会招来报复;可要是收下,不仅坏了自己的规矩,还等于帮盗墓贼销赃,日后万一出事,自己也脱不了干系。他目光扫过柜台后的空位,一个主意瞬间冒了出来。
“实在不好意思,您来的不是时候。”贺礼脸上立刻堆起歉意,指了指柜台后的椅子,“我们老板今天没来,店里就我一个看店的伙计,做不了主。您也知道,这老物件价值不小,我哪敢随便拍板收啊?”他特意把“伙计”两个字咬得很重,故意装出一副小心翼翼、怕担责任的模样。
中年人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他抬头飞快地瞥了贺礼一眼,帽檐下的眼神充满审视,似乎在判断这话的真假。贺礼迎着他的目光,脸上的歉意恰到好处,甚至还带着几分“小人物”的怯懦,完全没有老板的底气。
“老板啥时候来?”中年人沉默了几秒,沙哑着嗓子问,语气里的警惕淡了些,却多了几分不耐烦。
“说不准呢。”贺礼摊摊手,一脸无奈,“老板过年走亲戚去了,说是得十五以后才回店里。您要是不急,过几天再来看看?或者您把东西留下,等老板回来了我跟他提一嘴?”他故意抛出两个选项,心里却清楚,这种见不得光的赃物,对方绝对不敢轻易留下。
果然,中年人一听“留下东西”,立刻摆了摆手:“不用了,我过几天再来。”他说着,一把将陶鼎裹回报纸,胡乱塞进帆布包,动作比刚才快了一倍,甚至没再多问一句,拎起包就往门口走。走到门口时,他还回头飞快地扫了一眼“雅藏阁”的招牌,像是在记位置,随后拉开门,快步融进了潘家园的人流里,转眼就没了踪影。
贺礼看着空荡荡的店门,长长舒了口气,后背不知何时已经沁出了一层冷汗。他走到门口,左右张望了一番,确认中年人没有回头,才把门重新关好,靠在门板上平复呼吸。刚才那股土腥气还萦绕在鼻尖,让他一阵不适——不是因为气味本身,而是因为这气味背后隐藏的盗墓行径。
他上辈子教历史时,曾无数次在课堂上痛斥盗墓贼的恶行:那些千年古墓被雷管炸开,珍贵文物被哄抢破坏,许多带着铭文、能佐证历史的器物,要么流失海外,要么被拆分变卖,连墓葬的年代和墓主人身份都成了永远的谜。没想到穿越到这个年代,竟然真的撞见了这种事的“余波”。
贺礼走到柜台前,拿起抹布擦了擦刚才放陶鼎的位置,指尖沾了点湿泥。他盯着那点泥土,心里五味杂陈。做古玩生意的,谁不想收点高古珍品?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地下室里的红山玉龙也是高古文物,但那是他在庙会小摊上偶然淘得,来历清白,藏着的是史前文明的荣光;而这只陶鼎,沾着的却是盗墓的黑灰,藏着的是对历史的践踏,两者看似都是古物,本质却天差地别。
“还好没碰。”贺礼端起桌上的凉茶喝了一口,冰凉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去,让他彻底冷静下来。他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往外看,潘家园里依旧人来人往,卖字画的、摆瓷片的、讨价还价的,热闹得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谁也不知道,刚才这家小店里,曾出现过一件盗墓而来的冥器,更不知道店主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的较量。
他没把这事太往心里去。潘家园鱼龙混杂,三教九流都有,遇到盗墓贼销赃算不上稀奇,只要自己守好底线,不掺和进去,自然不会惹祸上身。更何况,他现在的心思全在正经事上:建筑公司的楼盘开春就要动工,得盯着资金周转;古玩店的一百六十多件存货要分批出手,回笼资金去收更有价值的珍品;地下室的宝库还等着添新成员,开博物馆的梦想也得一步步推进,哪有功夫管这些歪门邪道。
午后的阳光渐渐西斜,潘家园的人流达到了顶峰。贺礼把刚才的插曲抛到脑后,重新坐回柜台后,拿起存货账本继续核对。偶尔有游客进店询问,他都笑着起身介绍,语气平和又专业。有个戴眼镜的年轻人看中了货架上的铜制鼻烟壶,贺礼耐心地给他讲鼻烟壶的工艺流派和年代特征,最后以六百八十块的价格成交,年轻人拿着鼻烟壶爱不释手,连声道谢。
傍晚时分,夕阳把潘家园的青石板路染成了橘红色。贺礼锁好店门,骑着自行车往南锣鼓巷赶。路过街角的副食店时,他买了两斤苹果——早上收手镯时答应给老太太的孙子买营养品,虽然没见到孩子,但买点水果回家给爸妈吃,也算是个念想。
回到四合院,爸妈正在院子里收拾晾晒的被褥。妈妈见他手里拎着苹果,笑着迎上来:“今天生意不错?还想着给我们买水果。”贺礼把苹果递过去,随口答道:“还行,遇到个问货的,没成交。”他没提冥器的事,怕爸妈担心,只把收翡翠手镯的事说了说,听得妈妈直夸他“有眼光又心善”。
晚饭时,爸爸说起单位要涨工资的事,妈妈则念叨着十五要去逛灯展,还得给贺礼的奶奶带点糕点。贺礼一边听着,一边给爸妈夹菜,心里格外踏实。刚才在潘家园遇到的那点波折,此刻早已被家的温暖冲淡。他忽然明白,在这个充满机遇与风险的年代,想要走得稳、走得远,最该守住的不是钱财,而是初心——不碰赃物,不违本心,像守护那些珍宝一样,守护好自己的底线。
夜色渐深,贺礼回到书房,打开保险柜,看着那只静静躺在锦盒里的翡翠手镯。月光透过窗棂洒在手镯上,翠绿的光泽温润如水。他想起白天遇到的中年人,想起那只沾着湿泥的陶鼎,越发觉得眼前这只手镯的可贵——它不仅是一件珍品,更是一份善意的见证,一份干净的缘分。
他轻轻合上保险柜门,心里的念头愈发坚定。未来的日子里,潘家园还会有各种各样的人和物出现,或许有更多诱惑,或许有更多波折,但只要守住初心,只收清白之珍,只做本分生意,就一定能在这条路上走得踏实、走得长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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