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晏提着那条活蹦乱跳的大鱼，眼神发亮，刚才那点因为江湖纷扰而起的慵懒烦躁瞬间烟消云散，整个人像是被注入了灵魂。
“好！今晚就露一手！”
他兴致勃勃，转头就对阮喃喃和唐小柒吩咐道，
“喃喃，去后院井边把我那筐新送来的嫩姜和香葱洗了，要快，姜切细丝，葱切寸段。”
“小柒丫头，看你手脚挺利索，去厨房角落那个陶罐里捞几颗酸荞头出来，洗干净切片，再剥几瓣蒜。”
他又看向陆云霁，笑眯眯道：
“小五，你也别闲着。喏，帮我把这鱼料理了。鳞刮干净，内脏掏了，鳃抠掉，记得把肚子里那层黑膜去干净，不然发苦。”
他吩咐得极其自然，仿佛让一个可能已是宗师境的高手刮鱼鳞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情。
阮喃喃和唐小柒得了指令，立刻雀跃地行动起来。
阮喃喃对帮二师兄打下手轻车熟路，唐小柒则觉得新鲜有趣，两人叽叽喳喳地跑向了后院井边。
陆云霁看着被塞到手里还在扭动的大鱼，沉默了一瞬。
他从小到大在忘忧谷，修炼、悟剑、偶尔照顾一下药圃，师父和师兄师姐们从未让他沾过庖厨之事。
即便是照顾小师妹的这些日子，却也没有做过鱼食。
刮鳞去内脏…这着实是头一遭。
但他看着二师兄那副“等着你的鱼下锅”的理所当然的表情，还是依言走到院角专门处理食材的水槽边。
他并非常人，即便从未做过，观察力、掌控力也远超普通厨子。
只见他并指如剑，指尖吞吐着微不可察的气劲，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唰唰几下，鱼鳞便纷飞脱落，干净利落。
剖腹取内脏，动作略显生疏，却精准无比，毫无拖泥带水。
那层黑膜也被他用一股柔劲轻易刮除。
整个过程，竟带着一种奇异的、冷静精准的美感，不像是在处理食材，倒像是在完成一件精密的雕刻。
林清晏在一旁看着，眼中掠过一丝讶异和好笑，摇着蒲扇点评道：
“嗯…手法是糙了点，劲道控制得倒是不错，没把鱼胆弄破。还行，勉强及格。”
这时，阮喃喃和唐小柒也端着处理好的配料回来了。
唐小柒看着陆云霁手下那条被料理得干干净净的鱼，惊讶地张大嘴：
“哇！陆师兄你连这个都会？”
陆云霁：
“…”
他默默将鱼冲洗干净，放在盘子里，递给林清晏。
林清晏接过鱼，脸上的笑容更加愉悦。
他将鱼放在案板上，手持一把薄如蝉翼的菜刀，神色瞬间变得专注无比。
“看好了，清蒸鱼，看似简单，功夫全在细节。”
他一边说，一边运刀如飞。
在鱼身两侧划出深可见骨却又不切断的花刀，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感，
“这样更易入味，也熟得均匀。”
然后用料酒、细盐轻轻按摩鱼身，每一个部位都照顾到。
铺上姜片、葱段，淋上少许猪油。
“猪油润，比素油更香，能锁住鱼肉汁水。”
他一边操作，一边随口讲解，那慢悠悠的语调此刻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权威。
接着，他熟练地起锅烧水，水开后，将鱼盘放入蒸笼。
“火候是关键。”
他盖好盖子，拍了拍手，
“旺火足汽，一气呵成。心里默数五百息，多一秒则老，少一秒则生。”
等待的时间里，他又快手快脚地用糖、醋、酱油和刚才唐小柒切好的酸荞头调了一个简单的蘸汁。
整个小院都弥漫起诱人的蒸汽和越来越浓郁的鱼香味。
唐小柒和阮喃喃像两只等待投喂的小猫，眼巴巴地盯着那冒着热气的蒸笼，不住地吸着鼻子。
陆云霁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二师兄专注而愉悦的侧脸。
他忽然觉得，二师兄在谈论火候、调味、刀工时，眼中那种光芒，竟与他领悟剑招真意时有几分相似。
五百息到。
林清晏猛地揭开锅盖！
一股极其鲜香的热气扑面而来！
蒸好的鱼皮微微绽开，露出底下雪白细腻的蒜瓣肉，汤汁清澈，姜葱的香气完美融入其中。
“出锅！”
林清晏将鱼盘端出，泼上热油，刺啦一声，香气瞬间被激发到极致！
最后淋上那碗调好的蘸汁。
“来来来，趁热！”
他将鱼端到院中的小石桌上，又招呼伙计盛了几碗米饭。
四人围坐下来。
那鱼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唐小柒第一个伸出筷子，夹起一块肚腩肉，蘸了点汤汁放入口中，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含糊不清地惊叹：
“唔！太好次了！又鲜又嫩！一点腥味都没有！这蘸汁酸酸甜甜的，太开胃了！”
阮喃喃也小口吃着，幸福地眯起眼：
“二师兄做的鱼最好吃了…”
陆云霁尝了一口。
鱼肉鲜嫩爽滑，入口即化，火候确实恰到好处，调味清淡却最大限度地凸显了鱼本身的鲜美。
他虽不重口腹之欲，却也觉得这味道极好，默默地又夹了一筷子。
林清晏看着他们吃得香，自己反倒没吃几口，摇着蒲扇，一脸满足，仿佛欣赏他人享受自己的手艺就是最大的乐趣。
“说起来，”
林清晏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慢悠悠地开口，目光扫过唐小柒，
“小柒丫头，你们唐门里头，是不是也有人特别好钻研吃食？我听说你们有些长老，炼毒之余，也喜欢鼓捣些药膳什么的？”
唐小柒正吃得欢，闻言点头：
“有啊！比如五长老就喜欢研究以毒…呃，以药材入膳，说什么食补胜过药补。”
“不过他那手艺…啧啧，上次弄了个什么‘十全大补汤’，差点把执法堂的师兄给补得流鼻血三天不止！”
她说得眉飞色舞。
林清晏听得津津有味：
“哦？以药材入膳，确实是一门学问。火候、配伍差一点，效果就天差地别。就像这蒸鱼，火候差一点，味道就截然不同。”
他似有意似无意地将话题引回，
“说起来，你们七长老，除了摆弄花草，对吃食可有研究？”
唐小柒眨眨眼，努力回想：
“七长老？他好像…更看重实际吧。经常外出采买，跟各色商人打交道，倒是没听说他鼓捣吃的。”
“不过他好像挺看重和某些大人物的关系，有时候会送些…嗯…比较特别的‘土特产’。”
“土特产？”
林清晏扇扇子的手微微一顿。
“嗯…就是些地方上不好弄到的东西…”
唐小柒说得有些含糊，似乎意识到失言，赶紧扒了口饭。
林清晏笑了笑，不再追问，转而给阮喃喃夹了块鱼脸肉：
“喃喃多吃点，这个部位最嫩。”
夕阳彻底沉入江面，小院里点起了灯笼。
四人围坐着，吃着鲜美的蒸鱼，聊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
江风带来远处码头的号子声和隐约的江湖风波，却被小院的围墙和饭菜的香气温柔地隔开。
至少这一刻，百味楼的后院，只有美食和短暂的安宁。
陆云霁安静地吃着饭，听着二师兄看似闲聊的套话和小柒叽叽喳喳的回答，心中却如明镜一般。
二师兄，果然什么都知道了。
他只是在用他的方式，慢慢地剥开真相的外壳。
而这顿鲜美的清蒸鱼，便是最好的掩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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