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破旧山神庙里闹腾了一阵，又歇足了脚，三人再次上路时，日头已经偏西。
或许是那场小小的惊吓和尴尬无形中拉近了距离，或许是休息后精力恢复，接下来的路程，气氛明显活络了许多。
连陆云霁那总是微蹙的眉头，都在不知不觉中舒展了些许。
官道沿着一条宽阔的河流向前延伸，河水在夕阳下泛着金色的粼光。
对岸远山如黛，风景开阔。
唐小柒是个闲不住的，眼睛滴溜溜一转，又有了新主意。她凑近阮喃喃，笑嘻嘻地小声说：
“喃喃师妹，光走路多无聊，咱们来比轻功怎么样？就比谁踩出的水花小！看谁能用最少的步子掠过那段浅滩！”
她指着前方一处河水较浅、露出大片鹅卵石滩的地方。
阮喃喃一听，有些跃跃欲试，但又有点犹豫：
“啊？比轻功？我…我肯定比不过小柒姐姐你啊…”
“哎呀，玩玩嘛！又不是真比武！”
唐小柒怂恿道，又偷偷瞟了一眼前面看似目不斜视、实则肯定在听的陆云霁，
“再说了，有你师兄这么厉害的高手在旁边，正好让他指点指点咱们嘛！机会难得！”
这话倒是说到了阮喃喃心坎里。她期待地看向陆云霁的背影：
“师兄…可以吗？”
陆云霁脚步未停，也没有回头。
他其实听到了身后的嘀咕。
若是平时，他多半会以“保存体力”、“勿要嬉闹”为由简短拒绝。
但此刻，夕阳正好，河水潺潺，两个少女期待的语气也让人难以硬起心肠。
他沉默了几息，就在阮喃喃以为又要被拒绝时，才听到前面传来一声极轻的：
“…嗯。”
“耶！师兄答应了！”
阮喃喃立刻开心起来。
唐小柒也欢呼一声，摩拳擦掌：“好！那我先来！”
她深吸一口气，身形一展，如同灵巧的雨燕般掠向河滩。
唐门轻功本就以诡变灵动着称，只见她足尖在湿滑的鹅卵石上轻轻几点，身影飘忽，每一次落点都极其刁钻，确实只溅起极其细微的水花，姿态优美灵动。
“怎么样怎么样？”
她一口气掠过十几丈的浅滩，得意地回头喊道。
阮喃喃看得两眼放光，用力鼓掌：
“好厉害！”
唐小柒叉着腰，看向陆云霁，笑嘻嘻地问：
“陆师兄，我这‘飞燕掠波’的身法还行吧？能不能指点一二？”
陆云霁目光在她刚才的落点上扫过，沉吟一瞬，才缓缓开口，语速依旧不快，却直指关键：
“…落点…尚可。但…气息…浮了。第三次换气…迟了半息…力泄…故而后半程…身形微滞。”
唐小柒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僵住，仔细一回味，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
她第三次换气时确实因为贪图一个更漂亮的落点而稍微迟滞，导致后续力道衔接出现了一丝微不足道、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不畅！
她看向陆云霁的眼神顿时变了，收起了玩笑之心，多了几分真正的佩服：
“…师兄厉害！这都看得出来！”
轮到阮喃喃了。
她有些紧张地走到河边，摆开《落英遁形》的起手式，小脸绷得紧紧的。
“别紧张！想着你是花瓣！轻轻的！”
唐小柒在一旁给她打气。
阮喃喃点点头，一咬牙，身影飘出。
她的轻功更注重隐匿和借势，不如唐门轻功那般迅疾诡变，但自有一股轻柔韵味。
足尖点在水面或石上，果然水花极小，如同落英飘零。
只是她功力尚浅，中途一次气息没调匀，差点踩进一个水坑，踉跄了一下，虽及时稳住，却也溅起了不小水花，引得唐小柒一声善意的哄笑。
阮喃喃小脸通红地跑回来，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陆云霁看着她，沉默片刻，道：
“…意…有了。形…未稳。慌乱时…忘了…借风势。”
他指了指刚才她踉跄处掠过的一缕河风，
“…若当时…顺势提气…非但不泄力…反能…更远。”
阮喃喃仔细回想，眼睛慢慢亮了起来：
“对哦！我当时光想着别踩水，忘了师兄你说过的要感知气流！”
两个少女互相点评、讨论、又试了几次，玩得不亦乐乎，银铃般的笑声洒在河滩上。
陆云霁静静站在一旁看着，偶尔在她们遇到明显的瓶颈时，才会简短地提点一两句，依旧是那副言简意赅、甚至有些断续的模样，但每一句都精准地切中要害。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青衫的身影立在河畔，看着两个少女在金光粼粼的河面上追逐嬉戏，耳边是她们清脆的笑声和哗哗的水声。
这一刻，没有追杀，没有阴谋，没有需要警惕的敌人。
只有温暖的夕阳，流淌的河水，和两个…有点吵但充满活力的师妹。
他心中那片常年寂静的湖面，仿佛被投入了几颗欢快的石子，荡开圈圈涟漪。
一种陌生的、微暖的情绪悄然滋生。或许，这就是二师兄总说的“烟火气”？
他看得有些出神。
直到——
“哎呀！”
阮喃喃一声惊呼，这次是真的没控制好，一脚踩进了一个较深的水洼，冰凉河水瞬间没过了脚踝，打湿了鞋袜裙摆。
“噗哈哈哈！”
唐小柒毫不客气地大笑起来。
阮喃喃哭丧着脸，提着湿漉漉的裙摆跳上岸边，委屈巴巴地看向陆云霁：
“师兄…”
陆云霁回过神来，眼底那丝极淡的暖意迅速隐去，又恢复了平时的沉静。
他走过去，看了看她湿透的鞋袜。
“…无妨。前面…应有村镇。”
他说道，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却从行囊里拿出一块干净的布巾递给她，
“先…擦擦。”
阮喃喃接过布巾，小声道：
“谢谢师兄。”
夕阳终于沉入远山，天色迅速暗了下来。
好在正如陆云霁所料，前方不远处的确出现了一个比云来镇更小些的村落，零星亮着灯火。
三人加快脚步，在村口寻了一处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农家客栈住了下来。
客栈简陋，但老板娘很热情，烧了热水，还做了热腾腾的农家饭菜。
吃过晚饭，盥洗完毕，阮喃喃和唐小柒挤在一间房里，很快就因为白日的疲惫沉沉睡去。
陆云霁在自己的房间窗前静坐。窗外月明星稀，万籁俱寂。
他罕见地没有立刻入定修炼，而是回想了一下白日的种种——
山神庙里的惊慌拥抱、河滩上的嬉戏玩闹、还有夕阳下那片刻的出神。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白日里勾勒木剑纹理、以及后来递出布巾时的触感。
似乎…与人同行，也并非全然是负担。
只是这念头刚起，他便立刻收敛心神，轻轻摇了摇头，将这些纷杂的思绪摒开。
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有很多需要守护的东西。
指尖轻轻拂过腰间“自在”剑冰凉的剑柄，他缓缓闭上双眼，体内《逍遥游心篇》内力如常运转起来，灵台渐归空明。
夜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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