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八,无忧谷。
夏日的阳光如同融化的蜜糖,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草地上泼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的清香和一丝苏南雪刚从药圃带回的、清苦又安神的药草味儿。
谷中岁月,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拉长了,慵懒、宁静,几乎能听到时光流淌的潺潺之音。
一只毛色棕红、尾巴带着九个浅金色环纹、圆头圆脑的小熊猫——圆宝,正四仰八叉地躺在竹屋廊下的一片阴凉里,柔软的肚皮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睡得无比酣畅。
偶尔有蝴蝶飞过,它那毛茸茸的耳朵会下意识地抖动一下,然后继续它的白日美梦。
离它不远处的空地上,一道白色的身影正静静站立,正是陆云霁。
他双目微闭,呼吸绵长,周身气息与这山谷仿佛融为一体。
体内,《逍遥游心篇》的心法自然运转,内力如鹏鸟御风,精纯浩瀚,在经脉中圆融流转,生生不息。
他并未刻意修炼,只是这般站着,便是一种修行。
即将触及元婴境界的门槛,让他对天地灵气的感知愈发敏锐。
“师兄!师兄!小柒姐姐的信上说就是今天到吧?都过了午时了,怎么还不见人影呀?”
阮喃喃的声音像一只欢快的麻雀,打破了寂静。
她手里攥着一封皱巴巴的信笺,从溪边一路小跑过来,裙角沾了些许湿润的泥土,小脸上满是迫不及待。
陆云霁缓缓睁开眼,眸中清光内敛。
看到只有小师妹一人,他周身那微不可察的紧绷感松弛了下来,唇角牵起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
“嗯,信上是这么说。从蜀中到此地,路途不近,或许有些耽搁。”
他的声音温和,带着安抚的意味。
“哎呀,她可千万别又在路上看到什么新奇点心铺子或者好玩的小玩意儿,把正事给忘啦!”
阮喃喃跺了跺脚,一副“我太了解她了”的样子,
“在锦绣城的时候就是这样,说好去探听消息,结果被一个吹糖人的老伯勾走了魂,半个时辰都没回来,害我们好找!”
话是这么说,但她眼底的兴奋和期待却掩藏不住。
在锦绣城共度的那些日子,虽然惊险,但唐小柒那种天塌下来当被子盖的乐天性格,以及总能从各种犄角旮旯翻出零嘴分享的“优点”,早已让阮喃喃将她引为除了师兄师姐们之外最铁的“盟友”。
苏南雪正坐在廊下,小心地分拣着簸箕里的草药,闻言抬起头,温柔地笑了笑:
“喃喃,别急。客人既然说了今日到,总会来的。你这般毛躁,当心吓着了圆宝。”
她气质温婉如水,简单的素白衣裙穿在她身上,也显得格外清雅。
圆宝被点了名,只是懒洋洋地掀开眼皮瞥了阮喃喃一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四师姐,你还没见过小柒姐姐呢!”
阮喃喃跑到苏南雪身边,叽叽喳喳地说起来,
“她可有意思了!话特别多,比谷里春天所有的鸟儿加起来还能说!但是人特别好,特别仗义!而且她身上总有好吃的!什么桂花糕、玫瑰酥、蜜饯果子……哦对了,她还会用暗器打树上的野果子,可准了!”
她努力想向四师姐描绘唐小柒的好,词汇量却似乎有些贫乏,翻来覆去就是“话多”、“好玩”、“有吃的”。
苏南雪耐心听着,眼中含着笑意。
她从阮喃喃和二师兄林清晏的来信中,早已对这位唐门小姑娘有了个大致的印象:
一个活泼过头、好奇心过剩、能惹祸但也确实心地不坏的话痨。
对于常年在外行医,见多了生离死别和世间愁苦的苏南雪来说,这样充满生机活力的少女,倒是让她觉得很有趣。
“听你这么说,这位唐姑娘确实是个妙人。”
苏南雪将一把晾好的草药收进药囊,柔声道,
“谷里许久没这么热闹了,等她来了,正好我也在,可以好好招待她。”
陆云霁在一旁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想到唐小柒,他心情有些复杂。
在锦绣城时,她那永不停歇的嘴巴和层出不穷的“奇思妙想”,确实常常让他感到无所适从,恨不得立刻施展《御风游》远离喧嚣。
但不可否认,在她咋咋呼呼的表象下,是关键时刻绝不掉链子的可靠,以及一颗赤诚之心。
共同经历生死后,那份陌生的隔阂感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算是朋友间的熟稔?
尽管他依然不知道该如何顺畅地与她交谈。
而且,不得不承认,有她在的地方,似乎总是充满了……生气。
让习惯了寂静的他,偶尔也会觉得,那样的热闹,并不全然是坏事。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趴着的圆宝,忽然支棱起了脑袋,黑溜溜的鼻子朝着谷口的方向使劲嗅了嗅,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带着疑惑和探寻的“呜嘤”声。
陆云霁几乎是同时抬起了头,目光投向谷口桃林的方向。
《鹄白功》带来的超凡感知,让他捕捉到了一股熟悉又活泼的气息,正以一种……嗯,略显欢脱且不太规律的步伐,快速穿过外围的迷阵。
气息有些急促,带着风尘仆仆的味道,但更多的是兴奋。
“来了。”他轻声说。
“真的吗?”阮喃喃瞬间蹦了起来,踮着脚尖努力张望。
苏南雪也放下手中的活计,优雅地站起身,理了理衣裙,准备迎接这位久闻大名的客人。
片刻之后,一个如同百灵鸟般清脆、语速极快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兴奋,穿透了竹林:
“喃喃!陆师兄!我来了!快快快,接一下接一下!你们这迷阵也太绕了,害我差点把给圆宝的见面礼——一罐子蜀中特产的蜂蜜,当石头扔出去探路了!”
话音未落,一个身影如同色彩斑斓的蝴蝶,从翠绿的竹影间“飞”了出来。
正是唐小柒。
她依旧是一身唐门风格的鲜艳服饰,两个马尾辫因为赶路而有些毛躁,却更添了几分俏皮。
白皙的脸颊因为运动和兴奋泛着红晕,一双大眼睛亮得惊人,一出现,目光就精准地锁定了阮喃喃和陆云霁,脸上绽开一个极其灿烂、能融化阳光的笑容。
“喃喃!想死我啦!”
她几步冲上前,给了还没反应过来的阮喃喃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然后才看向陆云霁,笑容不减,
“陆师兄,好久不见!你还是这么……呃,仙气飘飘!”
她本来想说什么,临时改了口,但眼神里的促狭却藏不住。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气质温婉、面带微笑的苏南雪身上,眼睛瞬间又亮了一个度:
“这位一定就是四师姐苏南雪苏姐姐了吧!喃喃在信里天天夸你,说你人美心善医术好,是天上的仙子下凡!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我是唐小柒,来自唐门,打扰啦!”
她语速飞快地完成了一套包含打招呼、自我介绍和真诚赞美的组合拳,动作流畅自然,丝毫没有初次见面的生疏感。
陆云霁在她目光扫过来时,还是下意识地微微垂下了眼睑,耳根有些发热,但还是努力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从喉咙里挤出一个低低的“嗯”字。
阮喃喃被抱得差点喘不过气,挣扎出来,小脸兴奋得通红:
“小柒姐姐!你可算来了!我们等了你一上午!你的信上说得不清不楚的,怎么就突然被放出来啦?”
唐小柒放下肩上那个看起来不小的包袱,长舒一口气,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述:
“别提了!简直是本小姐人生中最灰暗的两个月!禁足啊!你们懂吗?不能出门,不能碰我的小宝贝们,连厨房新做的点心我都得最后一个尝!简直惨无人道!”
她表情夸张,手舞足蹈,
“这次能出来,可是我跟老太太磨破了嘴皮子,立下了‘绝不主动惹事、绝不乱用毒药、绝不……’呃,反正一大堆保证,他才勉强点头,让我出来‘游历学习’的!我第一个就想来无忧谷找你们!”
她说着,献宝似的打开那个鼓鼓囊囊的包袱,里面果然塞满了各种蜀中的特产零食,蜜饯、糕饼、肉干,还有她刚才提到的那罐晶莹剔透的蜂蜜。
“看!这都是给你们带的!苏师姐,这是给你的,”
她拿出一个精致的小木盒,
“我们唐门特制的‘清心避瘴丸’,虽然比不上你们回春谷的灵丹,但出门在外防个山岚瘴气还是有点效果的,聊表心意!”
苏南雪有些惊讶地接过木盒,感受到对方的真诚,脸上的笑容更加柔和:
“唐姑娘太客气了,人来就好,还带这么多礼物。”
“应该的应该的!”
唐小柒摆摆手,又拿起那罐蜂蜜,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凑到已经被香味吸引、好奇凑过来的圆宝面前,
“圆宝圆宝,看这是什么?甜甜的蜂蜜哦~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啦!”
圆宝黑亮的鼻子使劲嗅了嗅,似乎确认了这是好东西,伸出粉嫩的舌头试探性地舔了一下,然后发出了满足的“嘤”声,毛茸茸的大尾巴愉快地摇了摇。
看着瞬间就和圆宝打成一片的唐小柒,以及围在她身边叽叽喳喳的阮喃喃,还有一旁虽然沉默但眼神温和的陆云霁,苏南雪不禁莞尔。
看来,无忧谷这个夏天,注定是不会平静了。不过,这种充满烟火气的热闹,似乎……也很不错。
“唐姑娘一路辛苦,先进屋喝杯茶,歇息一下吧。”
苏南雪微笑着发出邀请,声音如同春风拂过药圃新发的嫩叶。
“好呀好呀!”
唐小柒立刻响应,一手拉起阮喃喃,一手还不忘抱着那罐蜂蜜,
“我跟你们说,我这一路上可是见闻不少,有家黑店的包子馅料不对劲被我尝出来了,还有个走江湖卖艺的胸口碎大石,那石头我看着就有点问题……”
她清脆的声音伴随着夏日的蝉鸣,瞬间充满了整个无忧谷,为这片静谧的天地,注入了一股鲜活而蓬勃的生气。
陆云霁看着眼前喧闹的景象,那惯常的清冷眉眼间,一丝无奈悄然化开,最终沉淀为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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