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云来栈”像一块被强行摁进荒野的疮疤,土黄色的围墙被风沙啃噬得坑坑洼洼,几面残破的商盟旗帜在门楼上蔫头耷脑。喧嚣如同浑浊的泥浆,从敞开的厚木大门里不断泼溅出来——粗野的划拳声、骰子在粗瓷碗里疯狂蹦跳的脆响、牲口不耐烦的响鼻和蹄子刨地的闷响、还有商队管事们拔高了嗓门讨价还价的叫嚷,裹挟着汗臭、劣质酒气、牲口粪便和廉价脂粉的混合气味,狠狠撞在刚刚踏入此地的林逸脸上。
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后背的伤口在粗麻布摩擦下传来火辣辣的痛楚,提醒着他不久前那场亡命的奔逃和惨烈的搏杀。肩头,赵铁那具渐渐冷硬的尸体沉甸甸地压着,血腥味混着泥土的气息,顽固地钻入他的鼻腔。
“晦气!死人也往里带?滚滚滚!”门口一个歪戴毡帽的护卫斜睨着林逸和他肩上的尸体,满脸嫌恶地挥着手,像驱赶苍蝇。他腰间的佩刀刀鞘油腻腻的,沾着不知名的污垢。
林逸没说话,只是将沾着泥污和暗红血迹的右手伸进怀里,指尖触碰到那块冰冷的青铜腰牌。他把它掏出来,拇指用力擦过牌面凸起的“东澜商盟·丙字七队”字样,递了过去。
毡帽护卫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眼神猛地一凝,脸上的嫌恶瞬间褪去,换上了一丝惊疑和审视。他接过腰牌,粗糙的手指在冰冷的青铜上反复摩挲着那几个字,又抬眼仔细打量林逸——褴褛的衣衫,苍白的脸色,遍布尘土和干涸血渍的脸颊,还有那深陷眼窝里,如同受伤孤狼般沉寂又暗藏锋芒的眼神。
“丙字七队…赵铁?”护卫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探寻。
“我表兄。”林逸的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摩擦,“黑石岭…遇了匪,拼死送我出来…他…”他侧了侧肩,让赵铁毫无生气的脸暴露在驿站门口昏黄摇曳的灯笼光下。那张脸凝固着最后的愤怒和痛苦,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斜劈过额头,在光影下显得格外狰狞。
毡帽护卫喉结滚动了一下,嫌恶地别开眼,又掂量了一下手中沉甸甸的腰牌,最终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行了!进去吧!西院最角上那排通铺!晦气玩意儿,记得天亮前找地方埋了!别脏了驿站的地!”
沉重的压力骤然一轻。林逸几乎是拖着脚步,顶着四周投来的或好奇、或冷漠、或毫不掩饰嫌恶的目光,穿过喧闹混乱的前院。牲口的臊臭、劣质酒气、汗酸味混杂着廉价脂粉的刺鼻香气,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浊流。他肩上的尸体,像一个移动的“霉运”标签,所过之处,嘈杂声浪都仿佛被短暂地劈开一道缝隙,随即又被更汹涌的噪音填满。
西院角上那排通铺,简陋得令人心酸。低矮的土坯房,长长的土炕上胡乱铺着霉味刺鼻的草席。空气浑浊,汗臭、脚臭和劣质烟草的气味浓得化不开。林逸将赵铁冰冷的身体小心地放在角落最靠墙的位置,用一件从匪徒身上剥下来的还算干净的旧衣盖住他的脸。
做完这一切,他靠着冰冷的土墙滑坐在地,剧烈地喘息。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后背和手臂上被骨刀反震撕裂的伤口,以及强行催动“崩石拳”带来的筋肉撕裂感,如同苏醒的毒蛇,疯狂噬咬着他的神经。他咬紧牙关,从怀里掏出从一个死匪身上搜刮来的劣质金疮药——黑乎乎、散发着刺鼻辛辣气味的药膏,忍着剧痛,摸索着涂抹在手臂和后背火辣辣的伤口上。每一次触碰,都疼得他肌肉抽搐,冷汗瞬间浸透了破烂的内衫。
“嘶…”他倒抽着凉气,药膏带来的灼烧感与伤口本身的疼痛交织,眼前阵阵发黑。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忽略这钻心的痛楚,将所有的感官向外延伸,捕捉着这驿站里汹涌的信息洪流。
镜头如无形的飞鸟掠过喧嚣的驿站上空。前院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满载货物的驼队卸下重负,车夫们吆喝着安置牲口。中庭回廊下,几拨商人围坐,唾沫横飞地争论着行情,金币在粗糙的木桌上叮当作响。后院马厩里,精料被倒入石槽,马匹打着响鼻。而在西院那片简陋通铺的角落阴影里,一个浑身伤痕、气息微弱的年轻身影,正如同蛰伏的蜘蛛,无声地张开感知的网。
油腻的木桌旁,钱有财(钱老板)眯缝着小眼睛,慢条斯理地嘬着粗瓷碗里浑浊的米酒。他身材圆润,穿着半旧的绸缎褂子,手指短粗,一枚硕大的金戒指箍在指根。同桌的几个小商贩正争得面红耳赤。
“放屁!北冥剑宗的‘寒铁’才是硬通货!你懂不懂行情?运到西荒,翻三倍都是少的!”一个酒糟鼻汉子拍着桌子,唾星四溅。
“翻三倍?呵!”对面一个干瘦老者嗤笑一声,捻着稀疏的山羊胡,“有命赚也得有命花!西荒那地界,‘幽冥阁’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魔崽子是摆设?还有那‘暗夜魔尊’的信徒,神出鬼没!你那点人手,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钱有财眼皮都没抬,小口抿着酒,仿佛在听一群麻雀吵架。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西院的方向,刚才那个拖着尸体进来的小子…那眼神,不像个普通的倒霉蛋。有点意思。
“…北冥剑宗…寒铁…西荒…幽冥阁…暗夜魔尊…”
这些词如同散落的珠子,被林逸敏锐的听觉捕捉,迅速在脑中串联。东澜商盟掌控财富脉络,是贸易的心脏;北冥剑宗孤悬苦寒之地,剑为尊,弟子冷傲如冰;西荒混乱如沸粥,黑市幽冥阁是地头蛇,魔尊阴影笼罩…三洲鼎立,水面之下,暗礁遍布!
他默默咀嚼着这些信息,像一块干燥的海绵疯狂吸水。玄天界的轮廓,第一次在他眼前撕开了一道缝隙,露出其庞大、复杂且危机四伏的真容。
忽然,一阵刻意压低的啜泣声从通铺另一端传来,断断续续,充满了绝望。是那个傍晚被几个凶悍护卫推搡着进来的年轻女子,她缩在更深的阴影里,单薄的肩膀不住颤抖。旁边几个粗鲁的汉子似乎被哭声惹烦了,骂骂咧咧地翻了个身。
林逸只是漠然地看着。在这个力量为尊、命如草芥的世界,怜悯是奢侈品。他握紧了藏在袖中的淬毒骨刀,冰冷的触感和刀锋上那抹不祥的幽绿光泽,给了他一丝微弱的安全感。活下去,变强,找到《玄天通鉴》,弄清青铜罗盘的秘密…这才是唯一的路。他闭上眼,忍受着伤痛的折磨,将驿站里所有的嘈杂都化为背景音,强迫自己进入浅眠,恢复着几乎耗尽的体力。
驿站巨大的阴影投在荒原上,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前院的喧嚣如同巨兽粗重的呼吸,而西院角落通铺里的死寂,则是它体内一处正在凝结风暴的暗伤。林逸蜷缩在赵铁冰冷的尸体旁,像一颗被投入激流的石子,沉入这浑浊世界的底部,等待着未知的冲刷,也悄然积蓄着下一次搏击的力量。窗外的风掠过土墙缝隙,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仿佛预示着前路的不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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