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三刻，市体育场西侧入口。百草穿着一身干净的浅色运动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手里紧紧攥着一张门票，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她提前了十五分钟到达，既怕迟到，又怕来得太早显得过于急切。阳光有些刺眼，她站在入口旁的阴影里，目光在来往的人潮中急切地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眼看就要到三点，入口处的人渐渐稀少，百草的心也一点点沉下去。他……会不会不来了？会不会只是随口一说？
就在指针即将指向三点，失望和不安开始蔓延时，一个低沉的声音自身侧响起：
“进去吧。”
百草猛地转头，看到长安教练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身边。他依旧是一身简单的黑色休闲装，戴着那顶熟悉的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他手里拿着两张票，神情淡漠，仿佛只是来完成一个任务。
“教、教练！”百草的心瞬间从谷底飞上云端，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雀跃，“您来了！”
“嗯。”长安应了一声，将其中一张票递给她，没有多余的话，径直转身走向检票口。
百草连忙跟上，走在他身侧稍后一步的位置。她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的皂角清香，混合着阳光晒过的味道，让她脸颊微微发烫。这是第一次，他们不是在道馆，不是在赛场，而是像……像普通人一样，走在一起。
检票，入场。体育场内人声鼎沸，气氛热烈。他们的座位在看台中间偏上的位置，视野很好。长安率先走到靠过道的位置坐下，将靠里的座位留给了百草。
百草在他身边坐下，身体有些僵硬，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周围是喧闹的人群，身旁是他沉默的存在，这种奇异的组合让她既紧张又兴奋。
表演赛很快开始。出场的都是国内顶尖的职业选手，技术精湛，对抗激烈，引得观众阵阵惊呼。百草很快被精彩的比赛吸引，渐渐忘记了紧张，身体不自觉地随着选手的攻防而微微前倾，眼神专注，时不时因为一个漂亮的招式而低声惊叹。
她完全沉浸在比赛中，甚至忘记了对身边人的顾忌。在一次惊险的防守反击后，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这步法！和教练您上次教我的那个变向好像！”
话音刚落，她就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身体一僵，有些窘迫地偷偷瞥向长安。
长安的目光依旧落在赛场上，侧脸线条在体育馆变幻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他没有转头，只是几不可查地“嗯”了一声，声音低得几乎被周围的喧嚣淹没。
但这声简单的回应，却像是一道赦令，让百草的心瞬间安定了下来。她悄悄松了口气，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接下来的时间里，百草变得更加放松。她会小声地提出自己的看法，比如“这个连击的节奏是不是太快了？后面会不会体力跟不上？”或者“如果是我，可能会选择侧滑避开，而不是硬抗。”
长安大部分时间依旧沉默，但偶尔，会在她说完后，简短地补充一两句，精准地点出她没看到的关键，或者纠正她判断的偏差。他的点评一如既往的冷静、犀利，直击要害，但语气却不再是训练场上的冰冷呵斥，而更像是一种……平等的交流？
“他的快节奏是假象，核心很稳，是在诱敌深入。”
“侧滑是对的，但时机早了点，会被预判。”
百草认真地听着，心中豁然开朗。她发现，脱离了训练场那种高压环境，以旁观者的角度听他分析比赛，是一种全新的、奇妙的体验。她不仅能学到更多东西，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渊博的学识和敏锐的洞察力。
中场休息时，灯光亮起。长安站起身：“我去买水。” 声音依旧平淡。
“我、我也去！”百草连忙站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售卖点。排队时，周围都是喧闹的人群，他们之间却弥漫着一种安静的默契。长安买了两瓶水，将其中一瓶递给她时，指尖不经意地触碰到了她的手背。
那触感微凉，却让百草像被电流击中般，瞬间缩回了手，水瓶差点掉在地上。
长安眼疾手快地扶住水瓶，重新塞进她手里，帽檐下的目光似乎扫了她一眼，快得让她以为是错觉。
“拿稳。”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谢、谢谢教练。”百草红着脸，紧紧握住冰凉的水瓶，仿佛那能降低她脸颊的温度。
下半场比赛更加精彩。当一名选手使出一记极其漂亮的“旋风三连踢”得分时，百草激动得差点跳起来，下意识地抓住了身边人的胳膊：“教练您看！和我的好像！但好像又有点不一样！”
她的手紧紧抓着他结实的小臂，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下面紧绷的肌肉线条和温热的体温。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百草猛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像被烫到一样迅速松开手，整张脸涨得通红，连耳根都烧了起来，结结巴巴地道歉：“对、对不起！教练！我、我不是故意的！”
长安的身体似乎也僵硬了一瞬。他沉默着，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赛场，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但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微微蜷缩了一下。
接下来的时间，百草正襟危坐，再也不敢乱动一下，心跳快得像是要蹦出嗓子眼。她偷偷用眼角余光瞥向长安，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帽檐下的侧脸看不出任何表情。
比赛在热烈的气氛中结束。散场时，人潮涌动。长安站起身，简短地说：“走吧。”
他走在前面，百草默默跟在他身后。走出体育场，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吹来，吹散了馆内的闷热，也稍稍冷却了百草滚烫的脸颊。
走到分岔路口，长安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回去吧。”
“教练，”百草鼓起勇气抬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今天的比赛很好看！谢谢您！”
夕阳的余晖给他冷硬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暖色。他看着她，帽檐下的目光深邃难辨，沉默了几秒，才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然后，他转身，朝着与松柏道馆相反的方向走去，背影很快融入熙攘的人流。
百草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晚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心里充满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饱满而柔软的幸福感。
虽然大部分时间他依旧沉默，虽然没有任何亲密的言语，但这场普通的表演赛，这场看似平淡的“并肩”同行，却比任何正式的宣告都更让她确信——
冰河时代，真的结束了。春天，已经悄然而至。
（第四十四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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