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松柏道馆早已陷入一片寂静。百草躺在床上，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毫无睡意。白天的决心在寂静的黑暗中发酵，变成沉甸甸的紧张和恐惧。她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搏动的声音。
明天，她就要去面对长安教练了。那个她深深伤害过、并且可能永远不想再见到她的人。
她设想了无数种可能：被他冰冷地拒之门外，被他用厌恶的眼神注视，甚至被他用最伤人的话语嘲讽……每一种设想都让她不寒而栗。但一想到道馆里师弟师妹们不安的眼神，想到若白师兄肩上的压力，想到松柏可能面临的耻辱，那份恐惧就被一种更强大的责任感压了下去。
天刚蒙蒙亮，百草就悄无声息地起床了。她换上一身干净的道服，将头发一丝不苟地扎好，对着镜子深吸了好几口气，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和怯懦。
根据亦枫师兄打听到的模糊消息，长安教练最近经常出现在城郊一家名为“砺刃”的私人格斗俱乐部。那是本市职业格斗选手常去的地方，环境封闭，管理严格。
百草辗转倒了两次公交车，才在清晨的薄雾中找到了那个位于工业区边缘、外观毫不起眼的建筑。俱乐部门口守着保安，百草谎称是预约的体验学员，才勉强被放行。
内部与外面的破旧截然不同，充满了金属、汗水和消毒水混合的硬核气息。巨大的训练场内，各种器械俱全，早起的学员已经开始了晨练，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残酷的专注力。百草的出现，与这里格格不入，吸引了不少探究的目光。
她紧张地环顾四周，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然后，在场地最角落的八角笼旁，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长安教练背对着她，正对着一个沉重的沙袋进行恐怖的击打训练。他没有穿上衣，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了汗水，背脊和手臂的肌肉因为发力而虬结隆起，上面新旧交错的伤疤在灯光下格外刺眼。他的每一次出拳、每一次踢腿，都带着一种摧毁一切的力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愤，仿佛要将所有情绪都发泄在无辜的沙袋上。那“砰、砰、砰”的沉闷巨响，像战鼓一样敲在百草的心上。
百草僵在原地，脚步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她看着那个充满力量和孤独感的背影，鼻子一酸，几乎要落荒而逃。
就在这时，长安教练似乎打完了最后一组，他停下来，双手撑在膝盖上，剧烈地喘息着，汗水像雨点一样砸落在垫子上。他拿起挂在笼边的毛巾，胡乱地擦着脸，然后，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他的动作猛地顿住，缓缓地转过了身。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长安教练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汗水沿着他冷硬的脸部线条滑落。但他的眼神，在接触到百草的那一刹那，像瞬间被冰封的火山，从极度的疲惫和放空，骤然转变为震惊、错愕，随即涌起滔天的怒火，最后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带着刺痛和极度疏离的冰冷。
那眼神，比百草想象中最坏的情况还要冷上一千倍。
百草的心脏像是被那只冰冷的眼神狠狠攥住，呼吸都停滞了。她张了张嘴，想喊一声“教练”，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谁让你来的？”
长安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刚经过极限训练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他甚至没有用疑问句，而是冰冷的陈述句。
“教……教练……”百草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微弱得像蚊子哼哼。她强迫自己向前走了几步，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停下，深深地鞠了一躬，身体因为紧张和羞愧而微微颤抖。
“对不起！教练！我为那天说的话向您道歉！是我不对！是我不知好歹！”她闭着眼睛，用尽力气喊出这句话，眼泪已经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周围训练的声音似乎都小了下去，不少人都好奇地看着这边。
长安没有说话，只是用那种冰冷的、审视的目光看着她，仿佛在打量一个陌生的、不速之客。他随手将毛巾搭在肩上，拿起一瓶水，拧开，仰头喝了几口，喉结滚动，动作不紧不慢，却带着巨大的压迫感。
“说完了？”他放下水瓶，语气没有丝毫波澜，“说完了就出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不！教练！我还有事求您！”百草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他，“是松柏！松柏出事了！”
听到“松柏”两个字，长安的眉梢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但眼神依旧冰冷：“松柏的事，与我无关。”
“有关！”百草急了，也顾不得周围的目光，急切地说道，“方廷皓向组委会质疑松柏的参赛资格！因为……因为您不在了！他们说我们教练团队不稳定，训练不系统！如果不能证明我们的实力和准备，松柏可能无法参加预备赛！”
她语无伦次地将事情经过快速说了一遍，最后，用近乎乞求的眼神看着长安：“教练！只有您能帮我们！只有您最了解我们的训练！组委会要求提交详细的计划和说明，只有您……”
“所以，”长安打断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弧度，“你来找我，不是因为意识到自己错了，而是因为松柏有难，需要我这个‘工具’回去救场，是吗，戚百草？”
他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百草最害怕被误解的地方。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百草拼命摇头，泪水纷飞，“我是真的知道错了！我后悔得不得了！我来求您，是因为松柏需要您，我……我也需要您！没有您的指导，我什么都不是！我们的努力都会白费！教练，求求您，回来吧！”
她几乎要跪下去，所有的骄傲和尊严在这一刻都被抛诸脑后，只剩下最卑微的恳求。
长安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哭得浑身颤抖、狼狈不堪的样子，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剧烈地翻涌了一下，但最终，还是被更厚的冰层覆盖。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百草几乎要绝望。
然后，他转过身，背对着她，只留下一个决绝而冰冷的背影。
“松柏的命运，掌握在你们自己手里。至于我，”他顿了顿，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我已经退出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径直朝着更衣室的方向走去，再也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百草僵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通道的拐角，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周围那些好奇、同情或许还有嘲弄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
孤注一掷的恳求，换来的，依旧是彻头彻尾的拒绝。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吞没。
（第二十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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