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青年集训队选拔赛的日期一天天临近，空气中的紧张感几乎凝成实质。外界的目光、风云道馆的虎视眈眈，都像无形的丝线缠绕着松柏道馆。然而，在这风暴将起的中心，却有一种奇异的静谧在悄然生长。
这种静谧，源于百草与长安之间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训练依旧严苛到不近人情。长安教练的声音冷硬如铁，每一个指令都精准地压在百草的极限上。汗水、疲惫、肌肉的酸痛，仍是每日不变的基调。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百草不再仅仅是被动地承受和执行。她开始能读懂长安冷峻面容下细微的波澜。当他微微蹙眉，是她的发力角度偏差了毫厘；当他唇角几不可查地紧抿，是她某一瞬间的犹豫未能逃过他的眼睛；而当他纠正动作后，指尖在她手肘或肩胛处多停留那半秒的稳定力道，则是一种无言的肯定。
她甚至能从他比平时更简短急促的命令中，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那不是对她不满，而是对即将到来的、充满变数的选拔赛的审慎。这种察觉，让她更加绷紧心弦，却也奇异地感到安心——他并非无动于衷，他与她同在。
这天傍晚，加练结束。其他弟子都已离开，空旷的道馆只剩下他们两人。夕阳的余晖将影子拉得极长。百草正在做最后的拉伸，膝盖处传来熟悉的酸胀感，让她轻轻吸了口气。
一双穿着黑色训练鞋的脚停在她面前。
百草抬起头。长安教练站在逆光里，高大的身影轮廓被光影模糊，看不清表情，只能感受到那道沉静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下达指令或转身离开，只是沉默地站着。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然后，他缓缓蹲下身来，与坐在地上的百草平视。这个动作让百草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很少与她处于这样的高度，这让她能更清晰地看到他眼中翻涌的、复杂难辨的情绪——有关切，有审视，有一种深沉的担忧，还有一丝……近乎决绝的坚定。
他的目光从她汗湿的额发，移到她因用力而微微泛红的脸颊，最后，久久地停留在她戴着护膝的右腿上。那目光如有实质，沉重得让百草几乎屏住呼吸。
“还疼吗？”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打破了寂静，也敲在百草心上。不再是冷硬的质问，而是带着一种几乎难以察觉的……温和。
百草怔住了，一时忘了回答。他……在问她疼不疼？
见她愣神，长安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似乎有些不自在，移开了目光，语气重新带上惯常的冷硬：“选拔赛，风云的人不会留手。郑渊更会想尽办法施压。”
“我知道，教练。”百草连忙点头，心脏却因他刚才那句罕见的询问而微微发烫。
“知道没用。”长安站起身，重新恢复了那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但语气却不再冰冷，“要做到。无论场上发生什么，记住你的目标。疼痛、干扰、不公……都是杂音。你的心，要像石头一样硬。”
他说着，目光锐利地看向她：“怕吗？”
这一次，百草没有立刻回答。她迎着他的目光，认真思考了几秒，然后缓缓摇头，眼神清澈而坚定：“有教练在，我不怕。”
这句话脱口而出，简单，直接，却像一道暖流，瞬间冲垮了两人之间最后那层若有若无的隔膜。
长安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他深深地看着她，那双总是冰封的眼眸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涌动着剧烈的情感。有震惊，有动容，有一种近乎疼痛的柔软，最终都化为一种深不见底的、沉重的守护。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动作有些生硬地，揉了揉她的发顶。掌心温热，带着薄茧的粗糙触感，一触即分。
然后，他转身，大步走向器械室，背影在夕阳下拉得笔直，仿佛能扛起一切风雨。
百草僵在原地，头顶那转瞬即逝的触感和温度却久久不散。一股巨大的、酸涩又滚烫的暖流从心脏涌向四肢百骸，让她鼻尖发酸，眼眶发热。
没有甜言蜜语，没有海誓山盟。只有一个笨拙的揉头，一句“心要像石头一样硬”的叮嘱，和一句“有教练在，我不怕”的全然信赖。
这已胜过千言万语。
心照不宣，情愫暗生。在暴风雨来临的前夜，一种比爱情更厚重、比亲情更炙热的情感，在严酷的训练馆里，在汗水与沉默的浇灌下，悄然生根发芽，坚不可摧。
（第八十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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