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月的紧张气氛，连松柏道馆也未能幸免。年轻弟子们既要应对学业，又要完成日常训练，个个忙得脚不沾地。周五晚上十点，戚百草终于从令人头秃的文化课复习中抬起头，道馆的晚训早已结束，四周一片寂静。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才听见窗外不知何时已下起了瓢泼大雨，雨水猛烈地敲打着道馆的窗棂。
“糟了，没带伞，宿舍还好远。”百草看着窗外连成一片的雨幕，叹了口气。这个时间点，班车恐怕也停了。
她正发愁怎么回去，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一条简洁的信息，来自【长安教练】。
【道馆后院，‘静心阁’，伞在门口。文化课笔记，我有批注。】
静心阁是道馆后院一座独立的小小书斋，平时少有人去，是长安教练处理事务和存放典籍的地方。百草的心微微一跳。长安教练……他怎么知道她还在道馆复习？还准备了伞和笔记？
她没多想，收拾好书本，轻手轻脚地穿过空旷寂静的道馆主馆。雨声很大，衬得道馆内愈发宁静。推开通往后院的小门，雨气夹杂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她小跑着穿过被雨帘笼罩的庭院，来到了静心阁门口。
古色古香的木门虚掩着，门口果然靠放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百草拿起伞，推开木门。阁内只亮着一盏温暖的落地灯，光线昏黄柔和，驱散了雨夜的寒意。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旧书的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她熟悉的清冽味道——那是长安教练身上特有的，混合着皂角与极淡药草的气息。
书斋不大，靠窗的书案后，长安教练正坐在灯下，手里拿着一卷古籍，似乎在看，又似乎只是在出神。他罕见地没有穿道服，只是一身简单的深灰色羊绒衫，侧脸在灯光下显得轮廓柔和，少了几分平日的冷厉，多了几分书卷气的沉静。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目光从书卷上移开，落在她身上。
“教练。”百草有些局促地站在门口，拂了拂头发上的水珠。深夜独自来到教练的书斋，让她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
“嗯。”他应了一声，放下书卷，目光扫过她微湿的发梢和带着倦意的脸，“笔记在桌上，自己看。”他的语气依旧是平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百草“哦”了一声，走到书案另一侧的椅子上坐下。桌上果然放着她那本摊开的文化课笔记，旁边是长安教练那遒劲有力的字迹写下的批注和补充要点，条理清晰，一针见血。他总是这样，看似冷漠，却在她需要的时候，给予最精准的帮助。
窗外雨声潺潺，屋内灯光暖融，只有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和彼此清浅的呼吸。百草专注地看着笔记，偶尔抬头想问问题，却见长安教练又拿起了那卷书，目光落在书页上，似乎沉浸其中。她不好打扰，便继续低头学习。
时间悄然流逝。当时钟指向十一点时，百草终于复习完最后一个难点，长长舒了口气。她抬起头，恰好撞上长安教练的目光。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下了书，正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深邃，在暖黄的灯光下，仿佛蕴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百草的心跳莫名加速。
“看完了？”他开口，声音在寂静的雨夜中显得格外低沉。
“嗯，看完了。谢谢教练的批注，很清楚。”百草连忙点头，脸颊有些发烫。
长安教练没说话，只是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连绵的雨幕。他的背影挺拔孤直，在雨夜中显得有些寂寥。
“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他背对着她，忽然说道。
“啊？哦……没关系，我、我有伞，可以自己回去。”百草赶紧说。
他沉默了几秒，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她脸上，那眼神复杂得让百草看不懂。“戚百草，”他叫她的全名，语气带着一种异样的郑重，“你怕我吗？”
百草愣住了，下意识地摇头：“不怕啊。”她怎么会怕他呢？虽然他很严厉，但她知道，他从未真正伤害过她。
“那为什么，”他向前走了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目光如炬，紧紧锁住她的眼睛，“每次单独相处，你都像只受惊的兔子，急着要逃？”
他的问题直白得让百草措手不及，脸颊“轰”地一下烧了起来，心脏狂跳。“我……我没有……”她语无伦次地想辩解，却在他洞悉一切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长安教练看着她慌乱的模样，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淡的无奈，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敲在百草的心上：
“有些话，我藏在心里很久了。”他看着她，目光灼灼，不容她闪躲，“或许不合规矩，或许你会觉得荒谬。但今晚，我不想再等了。”
百草屏住了呼吸，预感到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发生了。
“我看着你，从初入道馆的青涩，到一次次跌倒又爬起，走到今天的光芒万丈。”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重量，“我开始，只当你是需要严加管教的弟子。但不知从何时起，这份心思，变了。”
他停顿了一下，喉结滚动，目光紧紧锁着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戚百草，我对你，早已超出了教练对弟子的责任和期望。”
百草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他在说什么？
“看到你受伤，我会心疼。看到你进步，我会……骄傲得难以自持。看到你和别人说笑，我会觉得刺眼。”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坦荡的笨拙，却无比真挚，“我试过克制，告诉自己这不合适，你是我的弟子，我应该保持距离。但是——”
他再次向前一步，两人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低下头，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剧烈的情感，有紧张，有期待，更有一种孤注一掷的坦诚：
“我做不到。”
“这份感情，我控制不了。”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令人心颤的脆弱和坚定，“我知道这很突然，也可能给你带来困扰。你可以拒绝，可以离开，甚至可以……讨厌我。但我必须告诉你。”
他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戚百草，我心悦你。不是教练对弟子的欣赏，是男人对女人的……倾慕。”
轰——！
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响，百草彻底僵住了。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一向冷硬如冰山的男人。他……在向她表白？用如此直接、如此……滚烫的方式？
脸颊烫得惊人，心跳快得几乎要窒息。巨大的震惊、慌乱、无措，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敢深究的隐秘喜悦，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看着她呆若木鸡的模样，长安教练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黯然，但他没有退缩，只是静静地、紧张地等待着她的回应。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敲打着寂静，也敲打着两颗剧烈跳动的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
（番外六 上 完）
______
（下）
长安教练那句石破天惊的“我心悦你”，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戚百草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她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呆呆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紧张、期待，以及深藏其下的、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脸颊滚烫得快要烧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耳膜。雨声、灯光、书斋的气息……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世界里只剩下他灼热的视线和那句回荡在耳边的话。
我……心悦你……
不是教练对弟子的欣赏，是男人对女人的倾慕……
怎么会……怎么可能？他是长安教练啊！是那个永远冷静、严厉、高高在上的存在！是那个她敬畏、依赖、拼命想要追赶的目标！他怎么会……对她抱有那样的感情？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铺天盖地的慌乱和无措。她该怎么办？接受？不，这太突然了，太不可思议了！拒绝？可是……一想到要拒绝他，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闷地疼。
各种念头在脑海中激烈交战，让她几乎无法思考。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看着她眼中明显的慌乱和退缩，长安教练眼底那丝微弱的期待之光，渐渐黯淡下去。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周身的气息重新变得冷硬起来。他缓缓地向后退了一步，重新拉开了两人之间过于接近的距离，仿佛在两人之间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我的话，说完了。”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甚至比平时更冷，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疏离，“你不用立刻回答。也不必感到为难。”
他转过身，不再看她，目光投向窗外无尽的雨幕，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孤直。
“伞在门口。笔记你可以带走。”他的声音透过雨声传来，平静无波，“很晚了，回去吧。”
这突如其来的冷静和疏远，像一盆冷水，浇醒了处于混乱中的百草。看着他刻意挺直的、却透着落寞的背影，一股难以言喻的心疼和冲动，猛地冲垮了她的犹豫和害怕。
“教练！”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长安教练的背影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但没有回头。
百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看着他的背影，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他深夜陪她加练时沉默的身影，她受伤时他笨拙却细致的照顾，他看到她进步时眼中转瞬即逝的激赏，还有刚才他告白时，那笨拙却无比真挚的眼神……
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超越师徒界限的关怀和守护，此刻清晰地串联起来。原来，那些严苛背后的用心，那些沉默之中的注视，都藏着这样一份沉重而滚烫的心意。
她忽然发现，自己并不讨厌这份心意。甚至……在心底深处，一直隐隐期待着某种不同。只是她从未敢去想，也从未敢承认。
勇气，像破土的春芽，悄然滋生。
她向前走了几步，停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传来的紧绷感。她抬起头，看着他被灯光勾勒出的冷硬侧脸，轻声问，声音还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清晰：
“教练……您刚才说的话，是认真的吗？”
长安教练猛地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她，仿佛要看穿她的灵魂。他紧盯着她的眼睛，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我长安，从不开玩笑。”
尤其是，对你。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但百草从他的眼神中读懂了。
四目相对，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的、一触即发的氛围。百草的心脏跳得飞快，脸颊绯红，但她没有躲闪，而是勇敢地迎上他的目光。
良久，她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轻轻碰了碰他垂在身侧、紧紧握拳的手背。
那触碰极其轻微，如同蝴蝶振翅，却让长安教练浑身猛地一震！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她触碰自己的地方，又猛地抬眼看她。
百草的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眼神羞涩却坚定。她微微歪着头，嘴角努力向上扬起一个极小、却无比清晰的弧度，声音细若蚊蚋，却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其实……我好像……也……有点……喜欢教练。”
说完这句话，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飞快地低下头，不敢再看他的反应，耳根红得剔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静止了。
长安教练彻底僵住了，瞳孔剧烈收缩，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话语。他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低着头、连脖颈都泛着粉红的少女，大脑一片空白。狂喜、震惊、难以置信……各种剧烈的情绪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理智。
他等了多久？期盼了多久？甚至已经做好了被拒绝、被疏远的最坏打算。却没想到，等来的，是这样一句轻如羽毛，却重若千钧的回应。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几乎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百草鼓起勇气，再次抬起头，虽然脸颊依旧滚烫，但眼神却比刚才坚定了许多。她看着他，一字一顿，清晰地重复：“我说，戚百草，好像……也有点喜欢长安教练。”
话音落下的瞬间，长安教练眼中那最后一丝冰封彻底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璀璨的、灼热的光芒！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刚才触碰他的那只手，力道大得几乎让她感到疼痛，却又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珍视。
他的手心滚烫，带着薄茧，紧紧包裹着她微凉的手指。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彼此，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却剧烈涌动的情感。窗外的雨声仿佛成了遥远的背景音，书斋内，只有彼此剧烈的心跳声和交缠的呼吸声。
良久，长安教练紧抿的唇角，终于控制不住地、缓缓地向上扬起，勾勒出一个清晰无比、带着巨大惊喜和如释重负的弧度。那笑容，如同冰雪消融，春回大地，瞬间点亮了他冷硬的面容，也深深烙进了百草的心里。
他收紧手掌，将她的手牢牢握在掌心，低沉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和坚定：
“好。我知道了。”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激动的拥抱，只有这简短的四个字，和一个紧紧交握的手。但其中蕴含的承诺和喜悦，却比任何语言都更加沉重和真实。
百草看着他脸上那罕见的、真切的笑容，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滚烫温度和坚实力量，心中被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幸福和安心填满。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眼角微微湿润。
雨夜，书斋，紧握的双手，和彼此眼中再也无法掩饰的情意。这一刻，无需再多言语。
有些心意，一旦说破，便如这窗外春雨，润物无声，却足以让整个世界，焕然一新。
（番外六 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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