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慈宁宫出来,林若微没有直接回别院。
她像个梦游的人,脚步不由自主地,走向了御花园。
时值深冬,御花园里一片萧索。枯瘦的枝桠在灰白色的天幕下,像一幅笔力遒劲的水墨画。唯有角落里的那片梅林,虬龙般的枝干上,缀满了点点殷红,在寒风中散发着冷冽而孤傲的香气。
她找到一处石凳坐下,寒意从石凳透过衣衫,丝丝缕缕地渗入身体。她却毫不在意。她的心,像一间刚刚做完大手术的病房,空旷,寂静,却透着些许新生的、干净的希望。
拒绝了太后的庇护,就像一个病人,拒绝了最温和的麻药。前路会痛,会艰难,但她清醒着。
“这里风大。”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没有惊扰,只是陈述。
林若微没有回头,她也知道是他。除了萧绝,这宫里,没人会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
脚步声停在她身边,一件带着体温的玄色大氅,轻轻地落在了她的肩上,将她整个人都裹了进去。那上面,有他身上独有的、清冽的龙涎香,混杂着些许风雪的气息,像一道坚固的屏障,隔绝了周遭的寒冷。
“太后……为难你了?”萧绝在她身边坐下,声音里没有了往日的审视和冰冷,只有一种纯粹的、干净的关切。
林若微拢了拢身上的大氅,那温暖让她紧绷的肩膀放松了下来。“没有。”她摇了摇头,“太后娘娘,只是给了我一个选择。”
她没有细说,但她知道,他懂。
两人之间,陷入了一段长久的沉默。只有风穿过梅林的呜咽声,和远处宫人偶尔走过的轻微脚步声。
“为什么?”萧绝终于开口,他看着远处那片枯寂的荷塘,眼神深邃,“那是最安稳的路。”
林若微也看向那片荷塘,夏日里“接天莲叶无穷碧”的盛景,如今只剩下残败的枯枝,在冰冷的淤泥下,却孕育着来年的生机。
“王爷,”她轻声说,“您觉得,一剂能让人沉睡不醒的麻药,是好药,还是坏药?”
萧绝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问这个。他沉吟片刻,答道:“看用在何时何地。救人时,它是好药。害人时,它是毒药。”
“是啊。”林若微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太后的庇护,就像一剂最好的麻药。它能让我忘记疼痛,忘记危险,安稳地睡过去。可是……我不想睡。”
她转过头,迎上萧绝的目光。那双总是清冷如寒潭的眸子里,此刻,映着她的身影,也映着她身后那片在寒风中绽放的红梅。
“我怕睡得太久,会忘记自己为什么拿起手术刀。我怕醒来时,这个世界,还是和原来一样,充满了本可以避免的痛苦和死亡。”
萧绝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敲了一下。他看着她,看着这个比他小了快十岁的少女,第一次,他感觉自己有些看不懂她。她的世界里,似乎有一种他从未触及过的、更宏大的东西。
他沉默了许久,才用一种近乎呢喃的语气,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底许久的问题。
“经历了这一切……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不是黄金,不是官位,不是权势。他想知道,这个用一把水果刀撬动了整个京城的女人,她灵魂的深处,到底在渴望着什么。
林若微没有立刻回答。
她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曾让她感到畏惧、冰冷,此刻却让她感到安心的眼睛。她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出了自己心中那个最朴素,也最奢侈的愿望。
“我想要一个能让我安心行医的地方。”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种子,落在了萧绝的心田里。
她顿了顿,眼神变得更加明亮,也更加坚定。
“一个……能让更多‘我’这样的人,能安心行医的地方。”
她不想做唯一的神医,不想做被供奉在庙堂之上的奇迹。她想做的,是让千千万万个像她一样,有医术、有仁心的人,都能有一个干净的手术台,有一套不被质疑的理论,有一份不被践踏的尊严。
她想改变的是根植于这片土地的、对生命的漠视与偏见。
萧绝彻底怔住了。
他一生都在争夺。争夺权力,争夺疆土,争夺那至高无上的龙椅。他以为,拥有了这一切,就能拥有一切。可他从未想过,有人想要的,不是这些。
他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片比星辰更璀璨的理想之光,忽然觉得,自己过去所做的一切,都显得有些……渺小。
他想给她一座金山,她却告诉他,她想建一座学校。他想给她一个王国,她却告诉他,她想改变一个世界。
一阵风吹过,几片梅花的花瓣,悠悠地飘落,一片恰好落在了林若微的发间。
萧绝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为她拂去。他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一下,最终还是落了下去,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瓷器。
他的指尖,不经意地,擦过了她微凉的鬓角。
两人都微微一颤。
林若微的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些许红晕,她有些不自然地别过头去。
萧绝也收回了手,握成了拳,仿佛那上面还残留着她发丝的触感和肌肤的温度。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心中涌起一股陌生的、汹涌的情绪。
他想给她一个世界,却发现,她想亲手创造一个。
而他,第一次,想成为她创造这个世界时,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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