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闭室里的时间流逝变得模糊而缓慢。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个小时，也可能是好几个小时。
铁门外再次传来了脚步声，这一次，却显得有些迟疑和轻微。
门上的观察孔小窗被轻轻拉开，一双带着担忧和复杂情绪的眼睛朝里面望了望。看到黎烬躺在板床上似乎睡着了，那眼睛的主人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敲了敲门。
黎烬立刻睁开了眼睛，眼神清明，没有丝毫睡意。
门外的人似乎吓了一跳，然后一个压得极低的女声传了进来，带着一丝紧张：“少……黎小姐？您……您还好吗？”
是之前照顾过黎烬、对她颇有好感的一个年轻女佣，小荷。
黎烬坐起身，有些意外：“小荷？你怎么来了？”厉战野的命令应该很严格才对。
“我……我偷偷来的。”小荷的声音更低了，几乎像是在耳语，“我给您拿了点吃的和干净的水……还有，还有干净的纱布和药……您手臂还在流血，我看到了……”
说着，一个小布包和一个水瓶小心翼翼地从观察孔塞了进来。
黎烬看着地上的布包和水瓶，心里掠过一丝极淡的暖流，在这冰冷的绝境中，显得格外珍贵。“谢谢。”她轻声道，“但你不该来，被发现了你会很麻烦。”
“我……我知道。”小荷的声音带着点哭腔，“可是……可是我相信您不是坏人！今天外面死了好多人，好可怕……但是……但是您之前对我很好，还教我怎么对付欺负我的人……我……我觉得您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小荷的话语简单而质朴，却带着一种未经世事的、纯粹的善意。
黎烬沉默了一下。她没想到在这种时候，还会有人愿意冒着风险对她释放善意。
“快回去吧，别让人看见。”黎烬放缓了声音。
“嗯……您……您自己小心。”小荷怯生生地应了一声，脚步声匆匆远去。
黎烬拿起那个小布包，里面是一些容易储存的点心和一小卷干净纱布以及一小瓶消毒药水。东西不多，却意义非凡。
她小心翼翼地给自己重新清洗包扎了伤口，动作熟练专业。吃完东西，感觉体力恢复了一些。
就在她刚处理完一切，将痕迹掩盖好时，沉重的铁门再次被打开。
厉战野去而复返。
他站在门口，灯光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脸上的表情依旧冰冷，但眼神里似乎多了一些难以分辨的、复杂的东西。他的目光扫过室内，似乎并没有发现小荷来过的痕迹。
他的手里，拿着一个熟悉的微型医疗箱。
他没有说话，只是走进来，将医疗箱放在板床上，然后打开，里面是更齐全的药品和包扎用品。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黎烬意想不到的举动——他拿出消毒药水和纱布，走到她面前，蹲下身，竟然要亲手帮她处理手臂上那看起来就十分粗糙的临时包扎。
黎烬身体微微一僵，下意识地想缩回手。
“别动。”厉战野的声音依旧冷硬，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他握住她的手腕，力道很大，却不至于弄疼她。
他低着头，专注地拆开她之前胡乱缠上的、已经被血浸透的纱布，露出底下狰狞的、再次裂开的伤口。他的动作有些生疏，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但却异常仔细和小心，用蘸了消毒药水的棉签一点点清理伤口周围的污迹和干涸的血痂。
过程中，两人都没有说话。禁闭室里只剩下彼此轻微的呼吸声和棉签摩擦皮肤的细微声响。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和他身上淡淡的、混合着烟草与冷冽的气息。
黎烬看着他低垂的眉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小片阴影，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他离得这样近，近得她能看清他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和眼底那无法掩饰的疲惫与挣扎。
他明明那么恨她，那么愤怒于她的欺骗，为什么还要来做这些？是愧疚？是责任？还是……别的什么？
厉战野的心里同样在天人交战。理智告诉他应该离这个女人远一点，她危险、神秘、满口谎言。但情感上，看到她受伤，看到她被关在这冰冷的地方，一种莫名的情绪就在胸腔里横冲直撞，驱使他做出这些违背自己命令的举动。
他甚至不敢抬头看她的眼睛，怕从里面看到嘲讽，或者更糟……看到让他无法承受的冷漠。
他快速地、几乎是笨拙地帮她重新包扎好伤口，打了个还算牢固的结。
然后，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手，迅速站起身，后退了两步，重新拉远了距离，恢复了那副冰冷疏离的样子。
“斯莱德的人像是蒸发了一样，找不到任何踪迹。港口那边的线索也断了。”他生硬地开口，像是在汇报工作，目光看向墙壁，而不是她，“你提供的那个时间点，没有任何可疑船只靠近。”
黎烬对此并不意外：“他们不会那么蠢。”
厉战野沉默了一下，似乎在犹豫着什么。最终，他还是开口，声音压得更低：“老宅的书房……确实有被动过的痕迹，很专业，几乎没留下线索。父亲那边，我联系不上，他之前的行程是高度机密。”
黎烬的心微微一沉。厉父失联？这绝不是好消息。
“顾延之呢？”她问。
“他还在海城，深居简出，对外宣称是来处理私人艺术品收藏事务，看不出任何异常。”厉战野顿了顿，补充道，“我的人盯着他。”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一种奇怪的、微妙的合作氛围，在冰冷的审问与刻意的疏离之间，悄然滋生。他们因为共同的、强大的敌人，而被强行捆绑在了一条船上。
厉战野似乎觉得不该再待下去，他转身走向门口。
在手握住门把的那一刻，他背对着她，忽然极快地说了一句，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别死在这里。”
说完，他像是生怕听到她的回应，猛地拉开门，快步离开。落锁的声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急促。
黎烬独自留在禁闭室里，看着手臂上被重新妥善包扎好的伤口，又看了看地上那个精致的医疗箱。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他方才靠近时带来的短暂温度。
那句低不可闻的“别死在这里”，像一颗投入冰湖的小石子，在她心底那片荒芜之地，漾开了一圈极其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涟漪。
裂隙之中，仿佛透进了一丝微光。
但这光，能持续多久？又能照亮怎样的前路？
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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