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灯影里的续章
仓库的马灯亮到深夜，光晕透过木窗在地上洇开片暖黄。林悦踩着月光往回走时，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回头见苏小萤抱着个布包追上来，辫梢的红头绳沾着草屑：“林姐姐，忘了给你这个。”
布包里是盏铁皮小灯，灯罩上锈出细密的花纹，像朵半开的菊。“是苏姐姐留下的，”小萤指着灯座上的刻痕，“你看这‘瑶’字，是她自己刻的。她说仓库的马灯怕被风吹灭，让我给你留盏小的，夜里去药圃能照亮。”
林悦捏着灯座，刻痕的边缘被摩挲得光滑，显然苏瑶生前常摸。她想起苏瑶总说“夜里的路黑，得有灯才敢走”，当年在卫生院值夜班，这丫头总把值班室的灯调得亮亮的，说“怕晚来的病人看不清路”。
“替我谢谢苏姐姐。”林悦把小灯揣进怀里，暖意顺着衣襟漫上来。转身时，见仓库的马灯旁多了个身影，是张叔在添灯油，灯芯“噼啪”爆了个火星，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株弯腰的老槐。
“丫头，这灯油得勤添着，”张叔见她回头，扬了扬手里的油罐，“苏瑶说你总熬夜炮制草药，仓库的灯亮着，你走夜路也踏实。”
林悦笑着点头，往药圃走。怀里的铁皮灯随着脚步轻轻晃，灯座磕着签到簿，发出“咚咚”的轻响，像在跟簿子里的字迹打招呼。走到药圃时，她忽然想起来——今天是苏瑶的生日，往年这时，她们总会在卫生院的后院煮碗红糖鸡蛋，苏瑶总抢着把蛋黄给她，说“你得补脑子”。
她摸出铁皮灯点亮，暖黄的光立刻铺满药圃，照见畦埂上刚冒芽的紫苏，叶片卷着，像攥着拳头的娃娃。林悦蹲下身，指尖碰了碰嫩芽，忽然听见身后有响动，转身见七八个姑娘媳妇举着灯走来，手里都端着碗，蒸汽在灯影里凝成白雾。
“知道今天是苏姐姐的生日，”小萤把碗往她手里塞，“俺们各家煮了碗红糖鸡蛋，凑在一块儿，就当给她过生辰了。”
碗沿烫得灼手，林悦低头看，红糖在碗底沉成朵花，鸡蛋卧在中央，像颗圆滚滚的月亮。她忽然想起苏瑶说过“最好的日子，就是大家凑在一块儿，热热闹闹吃碗热乎的”，此刻看着灯影里攒动的笑脸，终于懂了这话的意思。
姑娘们把碗摆在田埂上，马灯、铁皮灯、各家的油灯凑成圈，光在夜色里织成张网。小萤掏出那枚铜铃，轻轻摇了摇，“叮铃”声漫过药圃，惊起只夜虫，翅膀振得“扑棱”响。
“苏姐姐，俺们给你唱个歌吧。”梳双丫髻的小姑娘清了清嗓子，领头唱起村里的歌谣：“月光光，照地堂，地里的草儿节节长……”
歌声混着铜铃声飘向仓库，林悦看见张叔还在添灯油，灯影里他的肩膀轻轻晃，像是在跟着哼。签到簿从怀里滑出来，落在铺着红糖的碗旁，自动翻开新页，灯影在纸页上跳动，浮出行字：【所谓圆满，不是聚首，是有人记得，有人延续】。
林悦拿起笔，蘸着碗沿的热气，在后面添了句：“就像这灯，灭了一盏，还有千万盏亮着。”
后半夜，姑娘们渐渐散去，药圃里只剩她和那圈灯。林悦把铁皮灯挂在紫苏畦头，光透过锈迹斑斑的灯罩，在芽尖上投下细碎的影。她忽然发现，每株嫩芽的顶端都沾着点露水，在灯影里闪着光，像苏瑶笑着时眼里的亮。
签到簿在这时轻轻合上，封面上的草木图案被灯光照得透亮，人参、紫苏、薄荷的纹路交缠在一起，像无数只手，在夜色里紧紧相握。林悦摸着簿子的封面，忽然明白，这第七十次签到，签的从不是数字，是把散落的牵挂串成灯，让走夜路的人，总能看见点暖。
天快亮时，她往仓库送灯油，见马灯旁多了个新添的油罐，罐口压着张纸条，是张叔的字迹：“灯油够烧三天，我明天再送来。”林悦把铁皮灯挂在马灯旁，两束光融在一块儿，更亮了些，像两只依偎的眼睛，望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
天边的鱼肚白渐渐染成暖橙，林悦望着仓库门口那两束依偎的光，忽然想做点什么。她转身回了药圃，把田埂上的空碗一一收好，碗底的红糖渍在晨光里结成晶亮的糖霜，像撒了层碎星星。
“林姐姐，我来帮你！”苏小萤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挎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刚蒸好的玉米饼，蒸腾的热气模糊了额前的碎发，“俺娘说，早上吃点热乎的才有力气。”
林悦接过玉米饼，咬了一口，甜香混着粗粮的质朴在舌尖散开。小萤蹲下身，捡起地上的铜铃，轻轻擦去上面的露水：“苏姐姐以前总说，玉米饼要就着咸菜才好吃，可惜俺家咸菜还没腌好。”
“等腌好了，咱们再凑到仓库这儿来吃。”林悦笑着说，目光落在药圃的紫苏芽上。经过一夜的露水滋润，嫩芽舒展开些，边缘的锯齿清晰起来，像小姑娘咧开的笑。她想起苏瑶教她辨认草药时说的：“看叶子认药，就像看人脸认人，记住那些特别的记号，就忘不了了。”
两人正说着，张叔推着辆独轮车过来，车上装着些木板和钉子。“丫头，苏瑶以前说仓库的门板松了，风一吹就吱呀响，我今儿个来修修。”他放下车，从布袋里掏出锤子，“你们俩帮我扶着点木板。”
林悦和小萤赶紧走过去，一人扶着木板的一端。张叔抡起锤子，“砰砰”的敲击声在清晨的空气里格外清亮，惊飞了仓库檐下的几只麻雀。木板钉上去的瞬间，门板晃了晃，竟稳稳地不再动了，之前的吱呀声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下好了，风再大也不怕了。”张叔擦了擦额头的汗，满意地拍了拍门板，“苏瑶这丫头，心思细，去年就念叨这事，说夜里门板响得她睡不着，总担心进了贼偷草药。”
林悦望着修好的门板，忽然发现门轴上缠着圈新的红绳，和药柜上的红绳是一样的。她想起苏瑶的红绳总系在手腕上，说“红绳能系住福气”，此刻那圈红绳在晨光里闪着光，像系住了整个仓库的暖意。
“张叔，我想在仓库门口种点花。”林悦忽然说，“苏瑶以前说喜欢向日葵，说跟着太阳转，看着就高兴。”
“好主意！”小萤拍手道，“我家有向日葵种子，是去年收的，颗粒可饱满了。”
张叔也点头：“我去后山挖点肥土来，向日葵喜肥，得用好土养着。”
说干就干。小萤跑回家取种子，张叔推着独轮车去后山，林悦则找来锄头，在仓库门口的空地上翻土。泥土被翻开，带着湿润的腥气，混着晨光里的暖意，格外好闻。她想起苏瑶说过：“土地最实在，你对它好，它就给你长好东西。”
没一会儿，小萤捧着个布包回来，里面是金灿灿的向日葵种子，颗颗圆胖。“俺娘说这种子能长出一丈高的花盘呢！”她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把种子撒进翻好的土里，手指在泥土里扒拉着，像在埋什么宝贝。
张叔也回来了，扛着半袋肥土，往土里掺了些，用锄头拌匀。“这样长得更旺。”他说，额角的汗珠滴进土里，洇出个小小的湿痕。
三人忙了一上午，种好了向日葵，还在周围种上了些波斯菊。林悦把那盏铁皮小灯挂在仓库门口的树枝上，灯座上的“瑶”字在阳光下看得格外清楚。风吹过，灯轻轻晃，红绳跟着摆动，像在和刚种下的花苗打招呼。
中午时分，村里的婆娘送来午饭，是各家凑的杂粮饭和腌菜。大家坐在仓库门口的石头上，你一筷我一勺地吃着，笑声传到很远。林悦看着眼前的人，心里忽然很踏实——苏瑶说的“凑起来的日子”，大概就是这样吧。
下午，林悦去药圃除草，发现之前种下的薄荷冒出了新叶。她蹲下身，指尖拂过叶片，一股清凉的香气散开。她想起苏瑶用薄荷做的香包，说“夏天带着，蚊子不近身”，便摘了些嫩叶，打算回去晒干了做几个。
刚回到仓库，就见小萤举着本画册跑进来：“林姐姐，你看我找到了什么！”画册的封皮有些磨损，里面画着各种草药，旁边标着名字和用法，最后一页是苏瑶的字迹：“赠林悦，愿你眼里有光，手里有药，心里有人。”
林悦翻开画册，指尖抚过那些稚嫩的笔触，眼眶忽然有点热。她想起苏瑶趴在卫生院的桌子上画这本画册的样子，蜡烛烧到了指尖都没察觉，只说“这样你认药就方便了”。
“这本画册，咱们得好好收着。”林悦把画册放进药柜最上层，“以后教新来的姑娘认药，就用它。”
小萤用力点头：“嗯！我也要学画画，把新种的向日葵画下来，贴在画册后面。”
傍晚时，夕阳把仓库染成了金红色，刚种下的花苗在风中轻轻摇。林悦站在门口，看着那盏铁皮灯，看着修好的门板，看着远处扛着锄头回家的张叔，忽然觉得苏瑶从未离开。她就藏在仓库的药香里，藏在向日葵的种子里，藏在每个人的笑脸里。
签到簿从药柜里滑出来，落在地上，自动翻开到新的一页。夕阳的光透过窗棂，在纸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慢慢凝成行字：【牵挂是种子，撒下去，就会长出满世界的暖】。
林悦弯腰捡起簿子，对着夕阳笑了。她知道，这第七十章的续章，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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