逮捕令下来了,白纸黑字,盖着鲜红的印章,握在手里仿佛有千钧重。指挥室里的空气像是被抽紧后又猛地松开,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和临战前的肃杀。
高鸿志被正式从询问室带往审讯室。一路上,他紧绷着脸,之前的慌乱被一种强装的镇定和阴郁的沉默所取代。他的眼神不再与任何人对视,只是盯着前方某处虚空,大脑显然在高速运转,思考着对策。高智商罪犯的韧性在此刻显露无疑,即使被逼到墙角,他们也不会轻易放弃抵抗。
审讯室的门在他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陈建国亲自坐镇主审,张猛做副审,两人面色冷峻,目光如炬。林宸则站在单向玻璃后面,安静地观察着。他的推理已经将凶手逼到了这里,接下来的短兵相接,需要的是经验和气势。
审讯开始了。陈建国没有急于抛出那些间接证据,而是像剥洋葱一样,从高鸿志的工作、与赵启明的关系、项目进展一步步问起,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高鸿志显然早有准备,他的回答条理清晰,甚至有些过于完美,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敬业、合作、对赵博士遇难深感痛心的项目负责人形象。他承认两人因技术路线和评估标准有过“学术上的讨论”,但坚决否认有任何个人恩怨。对于那个海外账户和不记名电话卡,他狡辩说是用于一些不便公开的私人投资和联络,与公司业务无关,一口咬定是警方侵犯其隐私。
他甚至主动提及了自己那晚的不在场证明——声称案发当晚自己一直在家整理会议资料,妻子可以作证,虽然其妻的证词证明力有限。
张猛几次忍不住想拍桌子打断他的鬼话,都被陈建国用眼神制止了。
当陈建国开始切入案发前后的行踪细节,并暗示警方掌握了某些“其车辆和衣物出现在现场附近”的证据时,高鸿志的额头再次渗出了细汗,但他的辩驳依旧迅速而强硬:“我的车停在公司车库,谁都可以开!那双靴子和衣服是很早以前买的,很久没穿了,说不定是被人偷了栽赃给我!你们不能仅凭这些就认定我有罪!我要见我的律师!”
审讯陷入了僵局。高鸿志比想象中更难对付。他充分利用了现场证据被毁灭的“优势”,死死咬住警方缺乏直接物证这一点,进行狡辩。那些间接证据虽然有力,但就像陈建国所担心的,确实无法百分百钉死他,尤其是在一个有经验的律师的搅动下,很可能在法庭上产生变数。
单向玻璃后,林宸的眉头微微蹙起。高鸿志的反应,在他的预料之中。对手的心理素质极好,逻辑清晰,绝不会轻易投降。需要一样东西,一样能击穿他所有心理防线的、无可辩驳的铁证。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技术科的方向。王工他们,此刻在做什么?那条被忽略的转移路径上,还能挖掘出更多吗?那颗在洗手池边发现的、指向灭火装置的结晶,那片聚酰亚胺薄膜,还有那致命的毒物……它们之间,还缺少最后的一环——容器的证据。
凶手能想到让灭火装置本身在火灾中销毁,但他用来盛装毒物、并将其安置在装置喷口的东西呢?那个容器,是否也可能在匆忙中,留下了极其微小的痕迹?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一个技术队的年轻警员探进头来,对陈建国使了个眼色。陈建国示意张猛继续问话,自己起身走了出去。
片刻后,陈建国回来了,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极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波动。他坐回位置,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一种更深沉的目光审视着高鸿志。
高鸿志被这突然的沉默和注视弄得有些不安,强自镇定地问道:“陈警官,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如果没有,在我的律师到来之前,我要求保持沉默。”
陈建国没有理会他的要求,而是缓缓地、一字一句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高鸿志,你很喜欢用‘巧合’和‘栽赃’来解释一切。车辆是巧合,衣物是巧合,黑卡是巧合,账户也是巧合。甚至你出现在那条偏僻的辅路,也是巧合,对吧?”
高鸿志抿紧嘴唇,没有说话,眼神里充满戒备。
“你很自信,自信到你相信你已经抹掉了一切。”陈建国继续说着,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你相信那场大火,能烧毁所有直接证据。你相信你泼洒的那些化学品,能污染掉所有可能指向你的生物痕迹。你甚至相信,你选择的那条‘安全通道’,绝不会留下任何马脚。”
高鸿志的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
“但是,”陈建国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锐利,“你忽略了一点。再完美的犯罪,只要它是物质世界发生的行为,就必然会留下物质的交换!你可以毁灭宏观的证据,但你无法抹去所有的微观痕迹!尤其是,当你使用的工具本身,就带有独一无二的‘身份’印记时!”
高鸿志的脸色微微变了。
“你用来盛装那种特殊毒物的容器,是什么材质的?”陈建国突然发问,目光如鹰隼般锁定他,“玻璃安瓿瓶?特种塑料离心管?还是……某种金属密封舱?”
高鸿志的瞳孔骤然收缩,虽然极力控制,但那一瞬间的震惊和慌乱,没有逃过陈建国和林宸的眼睛。他显然没料到警方会突然问到这个最核心的细节!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几乎是失声否认,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尖锐。
“不知道?”陈建国身体微微前倾,施加压力,“我们很清楚。那种毒物不稳定,不易保存和携带,你需要一个密封性极好,或许还能承受一定压力用于气溶胶喷射的容器。你把它带进了现场,用它完成了投毒,然后,你当然要把它带走,或者让它消失在火海里。你处理得很干净,几乎成功了。”
高鸿志的手指开始微微颤抖,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但是,”陈建国的声音再次放缓,却带着更致命的威胁,“就在你从那个自以为安全的废弃侧门离开时,在你弯腰穿过那片灌木丛,或者翻越那道矮墙时,那个已经被你丢弃或处理掉的容器,其外壳上极其微小的一点点颗粒,也许是因为刮擦,也许是因为最后一点残留物的侵蚀,脱落了下来,沾在了门框上那块锈蚀的铁片刮痕里。”
陈建国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高鸿志的反应。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锤子,敲击着对方紧绷的神经。
“那真是太小的一点东西了,小到肉眼几乎看不见,小到连你自己都毫无察觉。它就和铁锈、灰尘混在一起,躺在那个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差点就被永远忽略了。”
高鸿志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脸色由白转青。
“但是,我们的现场勘查人员,用了最笨的办法,用了能放大千倍万倍的电子显微镜,用了能分析元素成分的能谱仪,对那条路径上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可疑点,进行了地毯式的筛查……”陈建国的声音陡然拔高,“就在刚才,我们找到了它!那一微克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颗粒物!”
他猛地一拍桌子:“经检验,它的材质成分,是一种极其特殊的、用于高端实验室的耐腐蚀强化玻璃陶瓷!而这种材质的器皿,正好可以用来盛装你那种不稳定且需要避免金属催化分解的特殊毒物!更重要的是,诺亚科技的采购记录显示,就在三个月前,你以‘特殊样品储存’为由,申请采购过一批这个小众厂家生产的、这种特定材质的微型耐压密封舱!”
陈建国死死盯着他,目光如同实质:“高鸿志!现在你告诉我,这!也是巧合吗?!你那批密封舱,现在在哪里?!为什么仓库里同样找不到记录了?!”
“轰隆!”
仿佛一道惊雷在高鸿志脑海中炸响!
他所有的防御,所有的狡辩,所有的精心算计,在这一刻,在这“一微克”几乎看不见的颗粒物面前,被彻底击得粉碎!
他以为天衣无缝,他以为一切尽在掌控,他以为自己站在智慧的顶峰俯瞰着警方的徒劳。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最终将他彻底埋葬的,竟是来自那个他自以为安全的“盲点”路径上,一个锈蚀铁片刮痕里,那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
盲点里的微迹!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高鸿志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那双曾经充满智慧和冷静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无尽的惊恐和绝望。
坚固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陈建国和张猛对视一眼,知道时机已到。
审讯室外,林宸缓缓松了口气。逻辑的链条,终于通过这微观世界的一粒尘埃,完成了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环衔接。
真相,已然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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