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娃娃头颅安上了那只玻璃眼珠,独眼在昏黄光线下泛着冰冷的微光,仿佛真的在注视着前路。
张道一能感觉到,这残缺的造物与这片空间的联系更加紧密了,它不再仅仅是个道具,更像一个活着的信标,或者说,一个不断散发着吸引力的诱饵。
越靠近摩天轮,空气中的甜腻腐臭味就越发浓重,几乎令人作呕。
脚下的暗红色碎石小路也变得愈发粘稠,踩上去发出“噗叽噗叽”的声音,像是踩在某种半凝固的血块上。
道路两旁那些枯死的树木,形态也越发扭曲怪异,枝桠相互缠绕,形成一个个类似牢笼或绞刑架的轮廓,在静止的空气中投下更加浓黑、仿佛在无声嘶吼的影子。
【死亡直觉】的嗡鸣已经变成了持续不断的尖锐警告,太阳穴突突直跳,提醒他前方就是龙潭虎穴。但他没有退路。
巨大的摩天轮终于矗立在前方。
它比远处看起来更加破败,钢铁骨架布满暗红色的锈迹,如同干涸的血痂。一个个锈蚀斑驳的轿厢静止在空中,如同挂在巨人骸骨上的棺椁。
没有任何动力源,它本应绝对静止。
然而,张道一走近时,却听到了一种极其细微的、仿佛无数根生锈弹簧被同时缓慢拉伸的“嘎吱……嘎吱……” 声,从摩天轮巨大的轴心和连接处传来。
它并非完全死寂,而是在某种无形的力量作用下,维持着一种濒临崩溃的、令人牙酸的平衡。
“高高的地方……看着……”小女孩的声音如同冰冷的蛛丝,缠绕在耳边。
张道一抬头仰望。摩天轮有几十个轿厢,娃娃的身体会在哪一个?他仔细观察,目光扫过每一个静止的棺椁。
突然,他瞳孔一缩。
在接近摩天轮最高点的位置,一个看起来比其他轿厢更加破旧、颜色也格外暗沉的轿厢,它的门……虚掩着一条缝。而在那条缝隙中,隐约能看到一抹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褪色的碎花布料。
就是那里!
但怎么上去?摩天轮是静止的,没有控制台,没有电力,爬上去?
且不说这锈蚀的结构能否承受他的重量,光是那些无声诉说着危险的黑色阴影,就足以让任何攀爬行为变成自杀。
他绕着摩天轮巨大的基座走了一圈,寻找着可能的线索或机关。
基座是由粗糙的混凝土浇筑而成,上面布满了污渍和裂缝。
在背光的一面,他猛地停下了脚步。
基座的墙壁上,用某种深色的、像是凝固血液的颜料,画着一副简陋却令人不安的涂鸦。
涂鸦的内容是:一个小人站在摩天轮下,手里举着一个娃娃的头颅。
摩天轮的一个轿厢门打开着,里面放着娃娃的身体。
而连接地面与那个轿厢的,不是梯子,也不是绳索,而是一道……由五线谱和扭曲音符组成的、蜿蜒向上的阶梯!
音乐?声音?
张道一立刻联想到了那反复出现的、规则明确要求捂住耳朵的诡异童谣!难道……那童谣不仅仅是危险源,也是通往高处的钥匙?
这个念头让他心底发寒。之前两次听到童谣,一次导致秋千自晃,一次导致旋转木马启动并显露出眼珠,每一次都伴随着精神冲击和实质性的危险。
主动去听,甚至去利用它,无疑是在刀尖上跳舞。
但似乎没有别的选择了。
他深吸一口气,站在摩天轮基座前,面对着那幅涂鸦,将娃娃头颅紧紧抱在胸前,仿佛它能提供某种保护。
然后,他放弃了抵抗,主动去回忆那首童谣的旋律和歌词,试图在自己的脑海中将其播放出来。
起初,只是模糊的音调。但很快,那空灵、诡异、仿佛自带混响的歌声,真的开始在他脑海深处响起,并且越来越清晰!
“妹妹背着洋娃娃~
走到花园来看樱花~”
歌声响起的瞬间,张道一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击中,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扭曲!
比之前被动听到时强烈数倍的精神冲击如同潮水般涌来!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是被扔进了滚筒洗衣机,天旋地转,耳边充斥着无数扭曲的尖笑和哭泣!
他死死咬住舌尖,利用剧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双眼赤红地紧盯着摩天轮!
在他的聆听下,奇迹发生了!
那首被他在脑海中主动播放的童谣,其扭曲的音符仿佛化为了实质,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如同一条条半透明的、蠕动的音波触手,蜿蜒着射向摩天轮!
这些音波触手缠绕上摩天轮锈蚀的钢架,发出“滋啦滋啦”的、仿佛腐蚀又仿佛融合的怪响!
它们沿着钢架向上攀爬,所过之处,锈迹剥落,露出下面暗沉的金属光泽,并且……开始搭建!
就在张道一的眼前,一条由不断闪烁、扭曲的音符和五线谱构成的、极不稳定的透明阶梯,正从地面开始,沿着摩天轮的骨架,朝着最高处那个虚掩着门的轿厢,飞速蔓延构建!
成了!
张道一心中刚升起一丝希望,异变再起!
或许是因为他这次是主动引动童谣力量,或许是因为娃娃头颅更加完整引来了更强的关注,那精神冲击的力度骤然暴增!
“娃娃哭了叫妈妈~
树上的小鸟在笑哈哈~”
歌声在他脑中炸开,眼前的幻觉变得无比真实!
他仿佛看到无数个残缺的、流淌着污血的娃娃从四面八方爬来,听到它们用尖锐的声音哭喊着“妈妈”!
看到那些枯树的枝桠如同活过来的触手,向他缠绕而来!
“噗!”他再也忍不住,喷出一小口鲜血,精神防线濒临崩溃!
而那刚刚构建到一半的音符阶梯,也开始剧烈晃动,变得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消散!
不能失败!失败就是死!
在这极限的压力下,他脑海中那团身份乱码再次疯狂闪烁!一个更加离谱、却带着一丝决绝的念头迸发出来:
“太难听了!跑调了!给我……唱准一点!!”
这个念头无关能力,纯粹是一种在疯狂边缘的、对规则本身的挑剔和斥责!
他强忍着灵魂仿佛要被撕碎的痛苦,对着脑海中那肆虐的童谣,对着这片诡异的空间,发出了一声沙哑的、带着血沫的咆哮:
“跑调了!重唱!!!”
这一声咆哮,仿佛蕴含着某种奇异的力量,竟然真的让脑海中那诡异的童谣卡顿了一下!
那扭曲的音符和精神冲击,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而就是这一瞬间的凝滞,让那条即将崩溃的音符阶梯稳定了下来,并且以更快的速度向上延伸,终于……连接到了那个最高处的轿厢门口!
阶梯成了!
张道一几乎虚脱,但他不敢有丝毫停留!他用尽最后力气,猛地踏上那条由闪烁音符构成的、触感冰凉而虚幻的阶梯!
阶梯极不稳定,脚下不断传来类似玻璃碎裂的“咔嚓”声,仿佛下一步就会踏空。
他强迫自己不去看下面,不去理会耳边依旧残留的幻听和低语,目光死死锁定上方那个轿厢,手脚并用,疯狂向上攀爬!
快!再快一点!
在他踏上阶梯的同时,整个摩天轮那“嘎吱”声变得更加剧烈,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散架!
下方公园里,所有的枯树开始疯狂摇曳,投下的黑影如同沸腾的墨汁般翻滚!
那个小女孩的嬉笑声、哭声、催促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癫狂的背景噪音!
他终于爬到了轿厢门口,那虚掩的门缝近在咫尺!
他能清晰地看到里面那抹褪色的碎花布料!
他伸出手,猛地拉开了锈蚀的轿厢门!
“哐当!”
门开的瞬间,一股浓烈到极致的腐臭和绝望气息扑面而来!
轿厢里没有座位,只有一个用破布和稻草粗糙填充的、没有头颅和四肢的娃娃躯体,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那碎花布做的衣服已经褪色发黑,上面沾满了深色的污渍。
找到了!最后一部分!
张道一毫不犹豫,一把抓起那冰冷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娃娃躯体!
就在他手指触碰到躯干的刹那——
“轰!!!”
脚下的音符阶梯瞬间崩溃,化作漫天飞舞的、失去光泽的音符碎片!整个摩天轮发出了震耳欲聋的、金属断裂的巨响,开始剧烈倾斜、解体!
张道一抱着娃娃的头颅和躯体,随着轿厢一起,朝着地面急速坠落!
失重感猛地攫住了他!
而在坠落的狂风中,他怀中那残缺的娃娃部件,竟然自动地、飞快地拼接在了一起!
头颅严丝合缝地接回了躯体,那只玻璃眼珠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一个完整的、穿着褪色碎花裙、脸上带着僵硬诡异微笑的破旧娃娃,出现在他怀中。
同时,那个无处不在的小女孩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充满了极致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狂喜和……占有欲:
“——现在,你是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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