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少年意气风发的苏知恩驾驭着雪夜狮,如一道白色闪电划过长街,又回到了众人面前。
他利落地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丝毫不见生涩。
那雪夜狮温顺地打着响鼻,用头亲昵地蹭着苏知恩的肩膀。
一人一马之间,透着一股旁人无法介入的默契。
老管家那张布满褶皱的脸,此刻已没了半点血色,白得像一张宣纸。
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匹连五皇子府上最顶尖的驯马师都束手无策的烈马,在一个半大孩子的胯下温顺得像只猫。
这画面颠覆了他几十年的认知,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那张自以为是的老脸上。
苏承锦满脸笑意地看着跑到自己面前挠头的苏知恩,揉了揉他的脑袋:“看来它跟你确实有缘分,做的不错。”
白知月拽了拽他的衣服,这才让苏承锦意识到,还有几个傻眼的家伙杵在这里。
他咳嗽了一声:“咳……那个,替我多谢五哥,之前让你带的话,务必带到,不能辱没了我们兄弟之间的情分。”
老管家脸色一黑,行了一礼便带着人转身而走。
突然,背后传来苏承锦的大喊声。
“老管家,年纪大了没事,挖坑的事找人代劳也是可以的!”
老管家一个趔趄,头也没回地加快了脚步。
白知月看着远走的三人,这才转头看向已经笑得合不拢嘴的二人,没好气道:“一大一小,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二人连忙强憋笑意,那样子颇为滑稽,让旁边的下人不禁扶额,这一大一小怎么一点正形都没有。
苏承锦收敛笑意回到院中坐下,抿了一口茶水,缓缓开口:“知月,你今天带着清清还有关临去卢巧成那里看看。”
白知月愣了愣,又看向一脸懵的二人,随即便点了点头。
这是把这两个人当自己人了。
转念一想,也好,多让二人见识一些,也能更安心。
“我一会要去平陵王府一趟,就不陪你们了。”
“知恩就先跟我去王府吧。”
苏知恩点头应下,便去收拾准备,众人也不再耽搁,纷纷离开。
苏承锦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手中的茶杯还未放下,目光却已飘向远方,穿透重重院墙,落在了那座巍峨的平陵王府,脸色添了几分愁绪。
很快,白知月便带着关顾二人打算离开,走之前来到苏承锦身边,递给他一个木盒子。
苏承锦有些疑惑,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放着一串上好的手串。
他一下便认出来了,小叶紫檀,没穿越之前可没少盘这玩意儿,难道这个朝代也流行盘串?
白知月看他一脸状况外的样子,叹了口气:“你对平陵王府是真的一点功课都不做。”
“平陵王府的江老夫人最是喜欢这些小物件,你好歹也是个皇子,又有婚约在,真打算空着手就过去拜访?”
苏承锦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脑袋,自己确实忽略了。
看着白知月那副替自己操心的模样,他眼光温柔如水:“辛苦了。”
白知月没有接话,只是笑了笑,便带着顾清清和关临出了院门。
秋风渐起,卷起几片枯叶。
顾清清一身素雅青衫,脸上依旧是那副清冷的疏离感,仿佛世事难入她眼。
她声音清冷:“卢巧成?可是工部尚书卢升的儿子?”
白知月闻言,红唇轻抿,笑意盈盈:“这樊梁城内卢姓本就少,能与他合作的,除了你认为的那个卢巧成,还能是谁?”
顾清清微微皱眉:“卢升站队了?”
白知月摇了摇头:“只是跟卢巧成做点小生意,不涉及朝堂。”
“一会你看了就知道,咱们这位殿下,到底藏得有多深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轻抚了一下鬓角的发丝,步态款款,引得路边几个年轻男子频频侧目。
关临跟在两人身后,魁梧的身躯如一座铁塔,面无表情,只是默默护着二人。
苏承锦带着苏知恩来到平陵王府门前,看着眼前略显萧索的府邸,心中不免感慨。
平陵王府曾经何等辉煌,江老太爷在前朝就已封王,后随先皇而去。
而世袭罔替的江王爷更是替当今皇上镇守边关十几年。
当年一战,平陵王身死,随之而去的还有江家两个世子。
记着消息传回京城的时候,二世子好像还没到及冠之年,与自己一般大。
时间一晃,已经过去三年了。
如今的平陵王府,再也找不到一名江姓男丁。
苏承锦站在门前,叩响了那两扇朱漆斑驳的府门。
门环上的铜兽早已失去光泽,满身铜绿,无声地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吱呀——”
府门拉开一道缝隙,一个须发半白的管家从门后探出头,上下打量着苏承锦和苏知恩。
“见过九殿下。”
管家的声音平淡无波,浑浊的眼睛里却闪过惊讶与审视,他将大门完全打开,侧身让出一条路。
苏承锦点头致意,心里却清楚,自己在这江家确实没落下什么好印象。
也对,大婚在即,却从外面带女人回府,搁谁都不会有好脸色。
他跟在脚步沉稳的管家身后,脑中迅速回想此人身份,这才了然。
这位老管家便是江长升。
他虽姓江,却是早年平陵王从死人堆里救出的孤儿,后一直追随左右,感情深厚,便随了江姓。
别看他此刻身形有些佝偻,但举手投足间,依旧能感受到那股从沙场上带下来的铁血气息。
光凭平陵郡主称呼的一声江叔,可以想象这个王府中,这位管家还是有点分量的。
“九殿下此次过来,可是来找明月的?”
江长升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苏承锦回神,点了点头:“是来找明月,不过须先拜见老夫人。”
“久不登门,实是近来俗事缠身,这一得空,便立刻过来赔罪了。”
江长升没有接话,只是瞥了他一眼,再次开口,语气带刺:“听闻九皇子近日从夜画楼带回一位红颜知己,想来确实是‘俗事缠身’。”
苏承锦顿时头大,只得苦笑:“江叔,外面的传闻做不得真,我确实有要事才带她回来。”
江长升不再多言,只闷头在前面引路。
三人走到回廊处,远远便能看见演武场上,一抹倩影正手持长枪,不断挥舞,枪出如龙。周围站着不少家丁护院,皆在观摩学习。
江长升停下脚步,看着那个英气逼人的身影,声音沉闷:“明月是我看着长大的,说是我半个闺女也不为过。”
大哥走之前没交代什么,但大抵我是明白的,九殿下是读书人,肯定比我这个匹夫要明白。”
苏承锦咧了咧嘴,这分明就是在警告自己匹夫一怒的道理。
这江家没有一个好应付的,也就江明月那个脑子还好糊弄些。
苏承锦看着演武场上英姿飒爽的江明月,心中暗叹,这女人,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只见她一杆长枪使得虎虎生风,枪尖寒芒闪烁,每一次刺、挑、扫、劈、点,都带着一股凌厉的气势。
周围观摩的家丁护院们一个个都屏气凝神,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江叔放心,明月是我的皇妃,我自然会好好待她。”
苏承锦正色道,语气诚恳。
江长升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去。
苏知恩看着使枪的江明月,眼睛都看直了。
苏承锦见状笑了笑,对江长升说道:“江叔,我这弟弟似乎对枪法很感兴趣,不知……”
江长升没等他说完,便招来一个小厮吩咐了几句。
小厮过来便要带苏知恩过去。
苏知恩有些犹豫,苏承锦将他怀中抱着的木盒拿过来,示意他自便。
苏知恩咧嘴一笑,小声道:“殿下有需要随时喊我。”
说罢,便兴冲冲地跟着小厮去了。
苏承锦笑着摇了摇头,跟着江长升来到一处幽静的小院。
院中种满了梧桐,一位看上去已入耄耋之年的老妇人,正在院中随意地打着一套拳法。
但那招式开合有度,沉稳有力,哪里像这个年纪的人。
苏承锦看着那标准至极的一招一式,嘴角抽了抽,心中哀嚎:老夫人,给年轻人留点面子吧!
江长升上前一步,恭敬行礼:“老夫人,九殿下到了。”
老夫人缓缓收势,转身看向苏承锦,那双眼中带着审视、探究,以及一丝藏得极深的锐利。
“九皇子大驾光临,老身有失远迎。”
老夫人语气平和,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苏承锦连忙上前行礼:“老夫人言重了,是晚辈叨扰。”
说罢,他将手中的木盒递上。
“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江长升接过木盒打开,里面是用小叶紫檀雕刻的手串,采极数之九,串联而成。
如此成色的小叶紫檀,极为难得。
老夫人将手串拿在手里,语气不冷不热:“九殿下有心了,连老身的喜好都打听清楚了。”
“您是明月的祖母,那便是我的祖母。”
“孙儿孝敬您,打听您的喜好,理所应当。”
老夫人看着苏承锦这副自来熟的模样,终是露出了一丝笑意,倒不像传闻中那般不堪:“殿下的心意老身收到了,坐吧。”
苏承锦连忙上前,想扶老夫人坐下,却被江长升抢先一步,只好尴尬地收回手。
看着一脸谄媚的苏承锦,江长升心中暗骂: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坐。”
老夫人指了指石凳,开门见山:“长升说,殿下近日从烟花之地,领了个女人回府?”
苏承锦感觉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只能硬着头皮笑道:“祖母,此事事出有因,并非孙儿贪恋美色。”
老夫人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老身又没说什么,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世间貌美女子何其多,谁难免没碰见过几个动心的?”
“能碰见是缘分,能弄回家来相亲相爱那是本事。”
一句话,直接将苏承锦后面的所有借口都堵了回去。
苏承锦听见这话,顿时一股想要流泪的感觉涌上心头,这才叫知书达理,这才叫格局!
你以后就是我亲祖母!
“祖母你放心,只要我苏承锦活着一天,我就会一直护着明月。”
老夫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表态:“老身并非迂腐之人。”
“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只希望,若真有那么一天,你厌烦了明月,莫要伤她太深,将她完好地送回来便可。”
苏承锦闻言,看着面容慈祥的老夫人,心中像是被一只大手揪住一般。
他缓缓起身,对着老夫人深深一揖:“请祖母放心,绝不会有那么一天。”
“祖母今日一番话,让小子斗胆再托大一次。”
“倘若日后我与明月有了孩子,若是男孩,便随江姓,承继平陵王府的香火!”
话音刚落,一旁的江长升手一抖,茶水洒了一片,满脸震惊地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却神色如常,只是目光变得前所未有的锐利,仿佛要将苏承锦的灵魂看穿。
良久,她淡淡一笑:“九殿下倒是个有情有义之人,老身记下了。”
“那祖母您可要保重好身体,将来还要抱曾孙呢。”
老夫人笑着摆了摆手,眼神却陡然一凝:“殿下,该说正事了吧?”
苏承锦一愣,果然,什么都瞒不过这位老人家。
他收起所有嬉笑,神色凝重地开口:“既然祖母开门见山,那孙儿也就不再隐瞒。”
“我正在筹谋前往边关,届时,还请祖母携带重要之人一同前往,至于如何去我来想办法。”
老夫人慢条斯理地喝着茶,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江长升却再也忍不住,失声道:“你莫不是真傻?”
“这去边关之事,无非是镀层身份罢了,不去也没什么。”
苏承锦无奈摇头,只是盯着老夫人:“如今朝堂风云变幻,太子之位悬而未决,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樊梁城已是龙潭虎穴。”
“我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只能随着大势随波逐流。”
“这并非我想,倘若没人来害我,我倒是乐意在府中继续画着花鸟虫鱼,只不过这些年有人并不想让我也好过。”
“所以我必须去边关,只有掌握兵权,我才能保护我想保护的人,完成我想做的事。”
老夫人终于放下茶杯,目光如刀:“你想造反?”
苏承锦笑了,摇了摇头:“我的危局,并非来自父皇。”
“若我能顺利执掌边军,必会为父皇收复失地,为大梁开疆拓土。”
“只要父皇在位一日,我便永为大梁之臣。”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可父皇百年之后呢?苏承明、苏承瑞,他们会放过我吗?”
“他们身后的门阀世家,会放过我吗?”
“我并非善类,我也有野心。”
“若连自己的性命都无法掌握,那与死了何异?”
空气仿佛凝固。
良久,老夫人低沉的声音响起:“殿下将如此大的把柄交到老身手里,就不怕计划胎死腹中吗?”
苏承锦坦然一笑:“祖母,我如今有什么可怕的?”
“我一无党羽,二无实权,我现在就算是想去筹谋太子之位,也是鞭长莫及。”
“难道我几个月的努力抵得上他们这么多年的付出?”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现在就算我去街上大喊我想造反,也没人会信,不是吗?”
“我来找祖母,并非要寻求什么支持,而是作为家人,你们应该知道这个事情。”
“家人”二字,让老夫人眼神中的锐利渐渐化为一丝复杂。
她看着眼前这个孤注一掷的年轻人,轻叹一声:“这些年,这般委屈自己,很累吧。”
苏承锦一愣,显然是没想到老夫人竟然会说这么一句。
说累倒也谈不上,因为自己刚过来也不过一个月左右,说不累吧,回想起原主每日作画好像确实也不是很累,除了会莫名其妙的死掉好像没什么大事。
苏承锦摇头笑道:“还好,每日画画也挺自在。”
“等事了,我定为祖母画一幅松鹤延年图。”
老夫人点了点头,缓缓站起身,握住苏承锦的手,神色前所未有的严肃:“承锦,我沈婉凝,今日便将江家的未来,押在你身上。”
“但有一点,江家,永不与当今陛下为敌。”
苏承锦心头一震,立刻躬身行了一个晚辈大礼:“孙儿谨记!另,此事还请祖母与江叔暂勿告知明月。”
“她心思纯粹,我不愿这些阴谋诡计脏了她的手。”
老夫人笑了:“那你岂不是还要在她面前,继续受些委屈?”
苏承锦哈哈一笑:“受自己媳妇的委屈不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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