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清晨,凉意透过车窗的缝隙,带着一丝萧瑟的寒气。
苏承锦的马车行驶在通往梁苑的官道上,车轮滚滚,压过路面上的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与前几日“九殿下自请守国门”的万民称颂不同,今日的樊梁城,风向悄然变了。
从昨日开始,街头巷尾的茶馆酒肆里,便开始流传出一些不一样的声音。
“听说了吗?那九殿下根本就没把圣上的话当回事!”
“是啊!圣上让他去安国公和曲阳侯府上讨教兵法,他倒好,一步都没去,天天在自己府里吃喝玩乐,搂着美人,好不快活!”
“唉,我就说嘛,一个被当了十几年废物的皇子,怎么可能突然就转了性?原来都是装的!”
“将国之大事当成儿戏,如此狂妄之徒,若是真让他去了关北,岂不是拿我大梁将士的性命开玩笑?”
风向,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反转。
曾经将他捧上神坛的同一批人,如今又毫不留情地想将他踩入泥潭。
江明月策马与苏承锦的马车并行,她一身火红骑装,身姿挺拔,英气逼人,只是秀眉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
她凑近车窗,压低了声音。
“昨日苏承武派人传信,说早朝之上,御史言官们都在弹劾你,说你狂妄自大,罔顾圣上栽培,将国之战事当成儿戏,不堪领兵重任。”
苏承锦靠在车厢内,闭目养神,闻言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意料之中。”
江明月见他这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你还笑得出来!”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解。
“朝臣们攻讦你,我能理解,他们大多都是苏承明的人。”
“可苏承明昨日在朝堂上,竟然还帮你说了话,这又是为何?”
苏承锦终于睁开了眼睛,眸光清亮,没有丝毫困意。
他笑了笑。
“估计是卓知平那个老狐狸出的主意。”
“苏承明刚刚扳倒了大哥,根基未稳,朝中观望之人甚多。”
“他现在最需要的,是在父皇和百官面前,表现出他兄友弟恭、心胸宽广的一面,好收拢人心。”
“更何况……”
苏承锦的笑容里多了一丝玩味。
“他这番替我说话,看似是在帮我,实则是与那些弹劾我的朝臣产生了分歧,如此一来,反倒能在父皇那里留下一个不与群臣同流合污、有自己主见的好印象。”
“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
江明月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消化完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忍不住撇了撇嘴。
“你们这些玩弄权术的人,心眼真多。”
苏承锦哈哈一笑,正要调侃她几句,前方的队伍却缓缓停了下来。
梁苑,到了。
苏承锦策马而出,与江明月并肩而立。
在他身后,是庄崖统领的八百府兵,以及苏知恩、苏掠二人。
一个个沉默如山,身上散发着与周遭皇家仪仗格格不入的铁血煞气。
就在这时,远处的地平线上,尘土飞扬。
一面巨大的龙旗,在秋日的阳光下猎猎作响,其后是延绵不绝的军队长龙,黑压压的一片,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吞噬。
江明月的脸色微微一变。
“不止有铁甲卫,还有长风骑!”
苏承锦的目光在那条望不到尽头的长龙上扫过,眼神平静无波。
“看来,父皇这次,是打算下死手了。”
他嘴角微翘,非但没有畏惧,眼中反而闪烁着一丝兴奋的光芒。
他轻轻一夹马腹,朝着远处那座临时搭建的巨大御台策马而去。
“走吧,去见见父皇。”
御台之上,梁帝一身龙袍,端坐于中央,神情威严,不怒自威。
他的身侧,站着一众王公大臣,三皇子苏承明赫然在列,脸上挂着志在必得的笑容。
而让苏承锦有些意外的是,在御台的另一侧,那个平日里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的曲阳侯庄远,今日也穿着一身侯爵朝服,正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
苏承锦翻身下马,走到御台之下,躬身行礼。
“儿臣见过父皇。”
梁帝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死死地盯着他,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看穿。
“朕听说,你这几日在府中闭门研习兵法,可曾读明白了?”
冰冷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质问与失望。
苏承锦抬起头,脸上挂着一贯的温和笑容。
“有劳父皇挂心,儿臣近日熟读兵法,未敢有一日懈怠。”
他话音刚落,一旁的江明月就下意识地撇了撇嘴,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
你读个屁!
这几日,你连一本兵书的封面都没摸过!
梁帝发出一声冷哼,声音里充满了嘲讽。
“好一个未敢懈怠!”
“既然你觉得,仅靠闭门造车,就可以领兵打仗,那朕今日,便给你这个机会!”
他猛地站起身,龙袍鼓荡,一股磅礴的帝王威压瞬间笼罩全场。
“朕,今日带来了一万铁甲卫,八千长风骑!”
“朕许你,和明月一起,从中挑选三千人,再加上你自己的八百府兵,以及你的护卫,总计三千八百零五人。”
“而剩下的所有将士,连同他们的主将,全都是你们的敌人!”
梁帝伸手指着梁苑深处的西方。
“西侧五十里外,朕会命人设下关卡。”
“只要你们能在今日日落之前,带领麾下兵卒,成功突围,就算你赢!”
苏承锦面色平静,没有说话,他在等待下文。
果然,梁帝话锋一转,声音愈发冰冷。
“当然,朕也不会让你们这么轻松。”
“在梁苑之内,朕会派大军对你们进行围追堵截。”
“倘若在突围之时,你麾下的人数,少于半数,亦算你失败!”
“你,可听明白了?”
苏承锦心中了然。
这是真生气了。
但他脸上依旧没有丝毫惧色,只是再次躬身。
“儿臣,谨遵父皇旨意。”
梁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重新坐了回去,挥了挥手。
“嗯,去挑人吧。”
就在此时,苏承明突然站了出来,对着梁帝躬身一礼。
“父皇!”
“九弟初涉军阵,儿臣身为兄长,理应帮衬一二。”
“这苑中追捕一事,还请父皇交予儿臣负责,儿臣定当竭尽全力,好好‘磨砺’一番九弟!”
他特意在“磨砺”二字上,加重了读音,眼中的恶意与残忍几乎不加掩饰。
梁帝淡淡地“嗯”了一声。
“准了。”
他随即将目光投向了安国公和曲阳侯。
“二位爱卿,可有兴趣,也陪着小辈们玩上一番?”
萧定邦立刻站了出来,声如洪钟。
“老臣遵旨!老臣愿往西侧,为圣上守关!”
庄远则咧开大嘴,嘿嘿一笑。
“圣上,那老臣,就跟着三殿下,一起去围困围困九殿下吧!”
梁帝再次“嗯”了一声,算是应允。
他最后看向苏承锦,眼神里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审视。
“你,可挑好了?”
苏承锦笑了。
他抬起头,迎着所有人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又坚定。
“回父皇,儿臣早已心有所属。”
“儿臣,要三千长风骑!”
此言合理,骑军速度快,适合突围。
梁帝的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但他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
“长风骑每千骑设有一名统领,你可从中选择三人,与你一同入苑。”
谁知,苏承锦却摇了摇头。
他再次躬身,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震惊的话。
“儿臣要的,只是三千骑兵。”
“统领,就不必跟着了。”
整个御台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苏承锦。
不要统领?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长风骑乃是大梁精锐,其冲杀阵型、旗语号令,都自成一派,复杂无比。
没有了熟悉这一切的统领居中指挥,那三千长风骑,不过就是一群会骑马的散兵游勇,战力十不存一!
梁帝的脸色又沉了下去。
“你,确定?”
他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怒意。
“你可知,你麾下之人,并不熟知长风骑的冲杀阵法与旗语信号!”
“没有统领指挥,这三千骑兵在你手中,与废物何异?”
苏承锦却仿佛没有听出他话中的怒火,依旧平静地抬起头。
“儿臣,确定。”
梁帝死死地盯着他,良久,胸中的怒火最终化为一声冷笑。
“既然你执意如此,自寻死路,那朕,便成全你!”
“来人!传朕旨意!调三千长风骑,归九殿下调遣!不配统领!”
“朕倒是要看看,你究竟要如何收场!”
苏承锦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他再次躬身,声音朗朗。
“谢父皇恩典。”
“儿臣,先行告退。”
说罢,他转过身,在无数或嘲讽、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中,带着江明月等人,大步流星地走下御台,朝着那片即将成为战场的广阔梁苑,毅然走去。
梁苑之内,秋草枯黄,一望无际。
队伍在茂密的林中,显得有些渺小。
三千名长风骑兵,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的皇子,眼神里充满了怀疑与不信任。
他们是精锐,是骄傲的长风骑。
他们习惯了在统领的号令下冲锋陷阵,如今却要听从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甚至连指挥他们的统领都不要的“废物皇子”的命令。
这让他们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憋屈。
苏承锦策马立于队伍之前,将所有人的神情都看在眼里,却毫不在意。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苏知恩、苏掠,以及一脸凝重的江明月。
“从现在开始,你们三人,便是这支骑军的统领。”
“一人,一千骑。”
“府兵,交由庄崖统领。”
江明月愣了一下。“我?”
苏承锦点了点头,不容置喙。
他随即指向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岔路口。
“前方岔路,我带所有人走右路”
“知恩,你带你麾下的一千骑,往左路行进五里,务必在地上踩出杂乱的马蹄印。”
“随后,立刻掉头,绕行至右路,与我等汇合。”
“我要让追兵以为,我们已经分兵两路了。”
苏知恩眼中精光一闪,瞬间明白了苏承锦的意图。
他毫不犹豫地抱拳领命。
“是,殿下!”
说罢,他长枪一挥,带着一千名虽心有疑虑的长风骑,朝着左侧的岔路呼啸而去。
马蹄翻飞,烟尘滚滚。
江明月看着苏知恩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身边这个气定神闲的男人,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
“苏承锦,你到底打算干什么?”
“仅仅是制造分兵的假象,拖延不了太久的时间。”
“苏承明和庄爷爷都不是傻子,他们很快就会发现。”
苏承锦没有回答她,只是转过头,看着她,脸上露出了一丝有些顽劣的坏笑。
那笑容,让江明月看得一呆。
她从未见过他露出这样的表情,不像是那个运筹帷幄的九殿下,倒像是一个准备搞一场天大恶作剧的少年。
只听他用一种轻描淡写,却又充满了无尽张狂的语气,缓缓说道:
“谁说,我要跑了?”
“突围?”
“太无趣了。”
江明月瞪大了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
“那你……”
苏承锦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他直起身,迎着吹过原野的秋风,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江明月的耳中。
“我打算,造个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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