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如刀,卷起官道上的枯草与尘土,发出呜咽般的嘶鸣。
天地间一片苍茫,灰蒙蒙的天穹下,昭陵关亘在前方,将关内与关外分割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万余人的大军行至关前。
官道之上,早早地就没了任何行人踪影。
关隘之下,一排身着铁甲的守关将士肃然而立,冰冷的甲胄在阴沉天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他们手中的长戈林立。
为首的将领约莫四十上下,面容刚毅,按住刀柄的动作,为他平添了几分煞气。
他便是昭陵关守将,李长卫。
苏承锦端坐于高头大马之上,身披王爵蟒袍,面带一贯温和的笑意。
他勒住缰绳,目光落在李长卫身上,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却依旧清晰。
“李将军太过客气了,本王不过是路过此地,何须如此大的阵仗。”
李长卫面无表情,朝着苏承锦抱拳一礼,动作标准得如同教科书,声音更是听不出半分情绪。
“王爷客气了,末将职责所在。”
苏承锦点了点头,笑容不变。
“既然如此,那本王就不耽误李将军公务了,就此先行一步。”
说罢,他便要策马前行。
“王爷!”
李长卫的声音骤然响起,他上前一步,手臂一伸,不偏不倚地拦在了苏承锦的马前。
这个动作,无礼至极。
苏承锦身后将士们瞬间眼神一凝,握着兵器的手不自觉地收紧,空气中的杀意陡然浓烈了数倍。
苏承锦还没说话,他身旁的江明月早已按捺不住。
她柳眉倒竖,凤目含煞。
“李长卫!你什么意思?”
江明月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怒火。
李长卫却对江明月的怒视恍若未闻,他的目光依旧锁定在苏承锦的脸上,语气依旧是那种毫无波澜的平板。
“王爷,恕末将不能就这么将您放过去。”
他的视线,越过苏承锦,落在了队伍后方那六口显眼的黑色棺材上。
“这棺材,您可不能就这么带过去。”
意思,不言而喻。
“你!”
江明月气得俏脸通红。
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按在了她的手背上。
苏承锦不知何时已经侧过身,对她投来一个安抚的眼神,轻轻摇了摇头。
江明月胸口起伏,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眸子,却死死地剜着李长卫。
苏承锦这才重新转向李长卫,他依旧端坐于马上,身形挺拔如松,脸上的笑意甚至比刚才更浓了几分。
“李将军的意思是,你想验棺?”
李长卫毫不退缩地迎上他的目光,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也是出于对关北安全的考虑。”
“王爷此行身负重任,末将不敢有丝毫懈怠,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话说得冠冕堂皇。
苏承锦听完,脸上的笑容更盛,他甚至还赞同地点了点头。
“李将军忠于职守,本王深感佩服。”
他话锋一转,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
“不过,你想好了?”
“这六口棺材,可是本王最后的归宿。”
“在樊梁城外,父皇亲眼看着它们随军出征,都未曾下令打开。”
“你,确定要开?”
最后四个字,他的语速放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千钧的重量,砸在李长卫的心头。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安北王动了真怒。
然而,李长卫的脸上却看不出丝毫惧色,他挺直了腰杆,声音铿锵。
“当然!为大梁安危,末将万死不辞!”
苏承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良久,他忽然笑了,笑得格外灿烂。
“好。”
“既然李将军执意如此,本王若再阻拦,倒显得心里有鬼了。”
“开棺,查验!”
江明月脸色瞬间一僵,难以置信地看向苏承锦。
这棺材里装的是什么,她比谁都清楚!
一旦被查出来,那可是欺君之罪!
她急切地想说些什么,却再次被苏承锦一个眼神制止。
那眼神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江明月的心沉了下去,只能选择相信他。
得到许可,李长卫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一挥手。
“来人,开棺!”
几名亲兵立刻上前,走向队伍后方第一口黑漆漆的棺材。
苏承锦翻身下马,将缰绳随意地递给一旁的庄崖,自己则缓步走到一旁,抱臂而立,神情闲适地看着,仿佛接下来要被打开的,是别人的东西。
“哐当——”
沉重的棺盖被掀开,发出一声闷响,然后被几个士卒合力抬到了一旁。
李长卫立刻上前,探头向里望去。
棺材里,空空如也。
除了底部铺着的一层干草,什么都没有。
李长卫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直起身,作势便要走向第二口棺材。
“李将军。”
苏承锦平淡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李长卫脚步一顿,转过身。
苏承锦缓步向他走来,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
“开也开了,验也验了。”
“将军可还满意?”
“若是满意,是不是可以放行了?”
李长卫看着他,眼神复杂。
他沉默片刻,忽然冷笑一声。
“王爷,这才刚开第一个,就忍不住了?”
苏承锦笑着摇了摇头,摊开手,做了一个“请便”的姿势。
“将军随意。”
“本王只是有些好奇。”
他一边说着,一边绕着李长卫缓缓踱步,目光锐利如刀。
“本王很好奇,李将军你,除了为了验证本王是否会危害到关北之外,到底还想查什么?”
苏承锦的脚步停在了李长卫的面前,两人相距不过三尺。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
“是想在本王的棺材里,查出几件兵器?还是几封通敌的信件?”
“然后,好给本王安上一个谋反的由头吗?”
李长卫的瞳孔猛地一缩,呼吸都为之一滞。
但他很快便恢复了镇定,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僵硬的笑容。
“王爷说笑了,末将不敢。”
说完,他不再理会苏承锦,转身大步走向第二口棺材,厉声喝道。
“开!”
士卒们不敢怠慢,立刻上前,将第二口棺材也打开了。
结果,依旧是空无一物。
李长卫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他死死地盯着那口空棺,拳头在身侧捏得咯咯作响。
苏承锦站在不远处,静静地望着他,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冷意。
“李将军,再一再二,可不能再三了。”
这句警告,李长卫仿佛没有听见。
他已经被一种骑虎难下的情绪所裹挟,双目赤红地指着第三口棺材,嘶吼道。
“给我开!把剩下的全都打开!”
“李长卫!”
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
苏承-锦脸上的笑意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森然。
他的目光如两道出鞘的利剑,死死地钉在李长卫的身上,那股子磨砺出的杀气,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压得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你确定,要触本王的霉头?!”
“本王敬你是守关将士,该配合的,已经配合了。”
“该验证的,你也验证过了。”
“怎么,李将军就这么盼着本王死在关北,非要一个个打开看看够不够宽敞吗?!”
李长卫被他这番话和身上那股骇人的气势震得脸色一疆,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刚想开口辩解。
一道倩影已经挡在了他的面前。
江明月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她俏脸含霜,怒视着李长卫。
“李长卫,你差不多可以了!”
“我在名册上看过你的名字,当初你也曾是我父王麾下的平陵军锐士!”
“我不要求你看在我父王的面子上对我们网开一面,但你今日之举,未免也太过分了!”
“平陵军的荣耀,就是教你这么对待即将远赴国门、为国死战的袍泽吗?!”
“平陵军”三个字,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李长卫的心上。
他的身体剧烈地一颤,那股强撑着的强硬气势,瞬间土崩瓦解。
他有些狼狈地避开了江明月那双满是失望和愤怒的眼睛,让手下停下了动作。
他转过身,不敢再看江明月,只是朝着苏承锦的方向,僵硬地抱了抱拳。
“检查……已结束。”
“末将……恭送王爷出关。”
苏承锦冷哼一声,迈步上前,重重地拍了拍李长卫的肩膀。
苏承锦附到他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李将军,还请回去告诉我的三哥。”
“今日开棺一事,他日待我得闲,定当在父皇面前,好好说说!”
说完,他不再看李长卫那张变得惨白的脸,猛地翻身上马。
“我们走!”
一声令下,大军再次开拔,如一条钢铁洪流,缓缓地通过了昭陵关。
李长卫一个人站在原地,远远地望着大军远去的背影,直到那最后一面旗帜也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
他缓缓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嘶哑的呐喊。
“闭关!”
“自今日起,昭陵关闭!无圣上旨意,任何人不得开关!”
“违者,斩!”
喊声在空旷的官道上回荡,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悲凉与决绝。
就在这时,一名身穿普通布衣,样貌平平无奇的中年男子,从关隘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他走到李长卫身边,用一种尖细而阴冷的嗓音说道。
“李将军,太子殿下交代的差事,可不是这么办的啊。”
李长卫缓缓转过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即已开棺,里面是何光景,你大可回去如实禀告。”
“太子殿下交代的事情,末将已经办妥了。”
“北地苦寒,这位公公,还是早日回京城享福比较好。”
那被称为“公公”的男子脸色一变,眼中闪过一丝怨毒。
他尖着嗓子哼了一声。
“咱家自然会如实禀明太子殿下!”
说罢,他一甩袖子,也上了一匹马,朝着京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李长卫没有再看他一眼。
他只是转过身,重新望向自己身后的这座雄关,望向那高耸的城墙,飘扬的旗帜。
那一眼,仿佛望穿了数十年的风霜。
那一眼,如回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而今,只剩下满目疮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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