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
一缕惨白的曦光刺破云层,却带不来丝毫暖意。
席卷整个滨州的寒风,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正疯狂地扑向昭陵关。
青黑色的城墙在风中发出凄厉的呜咽,像是无数亡魂在哭嚎。
李长卫按着腰间冰冷的刀柄,站在城楼之上。
他的身形如同一尊雕塑,已经在这里站了整整一夜。
目光所及之处,是白茫茫的死寂。
他凝望着戌城的方向,那里平静得可怕。
副将搓着冻得通红的双手,小心翼翼地走上前。
“将军。”
“自打上次那个传令兵离开,滨州那边,好像就没什么动静了。”
副将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揣测。
“看样子,那位安北王,是真的打了场大胜仗。”
“不然,以大鬼人的性子,关外早就该烽烟四起了。”
李长卫没有说话。
他的眼神深邃,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安北王……
这个名号,在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仿佛带着一种魔力,传遍了整个关北。
他确实没想到,一个从未领过兵的年轻皇子,竟真的能做到。
甚至,比之当年的平陵王,似乎也……不遑多让。
想到这里,李长卫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化作一声无人察觉的叹息。
一丝动摇,如同藤蔓,在他心底悄然滋生。
要不要……把关门打开?
哪怕只开一道缝隙,让商队过去……
可这个念头刚一升起,东宫那位小太监尖细的嗓音和太子殿下阴沉的面孔,便浮现在他脑海。
一旦开关,太子那边……
李长卫的内心,如同被两头猛兽撕扯,痛苦不堪。
就在他天人交战之际,一名负责了望的士卒,突然从箭垛后探出身子,神色紧张地高声喊道。
“将军!”
“酉州方向,来了一匹快马!”
“是个……是个游侠客的装扮!”
李长卫紧锁的眉头皱得更深。
游侠客?
这种冰天雪地的时候,一个游侠客跑来昭陵关做什么?
他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声音冷硬如铁。
“告诉他,昭陵关已闭,此路不通,让他回去!”
“是!”
那士卒应了一声,正要传令。
可他刚张开嘴,便又猛地转回头,脸上的神情从紧张变成了惊疑。
“将军!”
“他说……让您下去见他!”
“他还说,他叫……白斐!”
“轰!”
白斐。
这个名字,狠狠劈在李长卫的头顶。
他的身体在一瞬间僵住,瞳孔剧烈收缩。
那张被风霜雕刻得如同岩石般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他几乎是踉跄着,转身冲下城楼的台阶。
“快!”
“开……开关门!”
他的声音因极度的震惊而嘶哑变形,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
……
沉重无比的铁索被绞盘拉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厚重的关门在一片肃杀的氛围中,缓缓向内打开。
李长卫甚至等不及门完全打开,便从那仅容一人通过的门缝中挤了出去,快步迎向那道缓缓靠近的身影。
白斐依旧是那身青布劲装,头戴宽檐斗笠。
他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多余。
他牵着马,走上前。
“李将军。”
“好久不见。”
他的声音很平淡,仿佛只是在跟一位老友打招呼。
李长卫却不敢有丝毫怠慢,他猛地躬下身子,抱拳行礼,姿态谦卑到了极点。
“末将李长卫,见过白总管!”
白斐笑了笑,抬手虚扶了一下。
“无需多礼。”
“此次奉圣上口谕,要去一趟滨州宣旨,就不与将军多叙旧了。”
李长卫闻言,心中那根紧绷的弦非但没有放松,反而绷得更紧了。
宣旨?
去滨州?
他连忙点头,身子躬得更低。
“总管公务要紧,末将不敢耽搁,总管随意即可!”
白斐“嗯”了一声,没有再看他,而是牵着马,默默地走到了一旁,目光望向关外那片苍茫的雪原。
李长卫心领神会。
他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走到了白斐的身后。
寒风呼啸。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良久,白斐的声音,才悠悠响起。
“圣上让我问你一句。”
他的声音很轻,却狠狠砸在李长卫的心上。
“你究竟,是大梁的将军。”
“还是……太子的将军?”
一句话,瞬间击溃了李长卫所有的心理防线。
冷汗,从他的额角瞬间渗出,顺着脸颊滑落。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想解释,想辩白。
可他知道,在眼前这个男人面前,任何的言语,都苍白无力。
就在他快要被这巨大的恐惧压垮时,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李将军可以多想一想。”
白斐转过身,斗笠下的那双眼睛,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
“不必急着回答。”
“圣上,也不需要你的回答。”
“圣上只需要……看见你是如何做的。”
白斐笑了笑,那笑容在李长卫看来,比恶鬼的狞笑还要恐怖。
“前不久。”
“太子宫中,死了个不成器的小太监。”
“李将军,要好自为之啊。”
说完,白斐不再多言。
他松开拍在李长卫肩膀上的手,翻身上马。
“李将军,告辞。”
马蹄踏雪,溅起点点雪泥。
那道青色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风雪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李长卫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直到那冰冷的寒风将他彻底冻透,他才猛地打了个哆嗦,回过神来。
副将见白斐走远,连忙跑了上来。
“将军,这……”
李长卫猛地转过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劫后余生的惊恐。
“传令下去!”
“即刻开关!”
“开关!!!”
副将看着自家将军那近乎癫狂的模样,吓得魂飞魄散,再也不敢多问一句,连滚带爬地跑去传令。
很快,那扇已经紧闭了近一个月的雄关大门,在一阵阵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彻底敞开!
……
戌城,将军府。
苏承锦与诸葛凡、上官白秀三人,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脸上都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
“行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
苏承锦拍了拍两人的肩膀。
诸葛凡和上官白秀齐齐行礼,便各自去安排军务了。
苏承锦看了看四周,冬日的阳光正好,他也不打算闲着,信步朝着校场的方向走去。
还未走近,震天的喊杀声便已传来。
数万安北军将士,正在广阔的校场上挥汗如雨。
苏承锦的目光扫过操练的队伍,很快,便在校场边缘的高台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顾清清正坐在一张椅子上,目光专注地看着下方的士卒,手中拿着一本册子,时不时地记录着什么。
苏承旧脸上露出一抹笑意,放轻了脚步,缓缓走上前。
“近日辛苦了。”
他的声音很温和。
顾清清听到声音,回过头,看到是他,清冷的脸上也泛起一丝柔和。
她摇了摇头。
“我也没想到,经过你的改良,我顾家的练兵之法,与平陵军的练兵之法结合之后,竟能发挥出这么大的作用。”
“这几日我一直盯着,士卒们的进境,确实比之前要快上不少。”
苏承锦在她身边坐下。
“你又无需每日都过来盯着。”
“训练之事,自有老赵和老关他们。”
顾清清笑了笑,将手中的册子合上。
“我又能有什么事?”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落寞。
“王妃要带着骑兵训练,白知月又要忙着构建情报网和处理民生改建。”
“你呢,又整日与诸葛先生和白秀先生待在书房里,讨论那些军国大事。”
“我闲着也是闲着。”
“这里帮一帮,那里看一看,总好过一个人无事可做。”
苏承锦听着她的话,心中一痛。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这段时间,确实是冷落她们了。
他伸出手,轻轻拉住了顾清清放在膝上的手。
她的手有些凉。
“最近事情确实多,是我的不是。”
顾清清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是反手,也握紧了他的手。
两人没有再言语,就这么静静地坐着,看着校场上那热火朝天的景象。
直到训练结束,天色已近午后。
众人回到将军府,苏承锦本想今日好好陪陪几女,弥补一下近来的亏欠。
可他刚一坐下,门口的守卫便行色匆匆地跑了进来。
“王爷!”
“府门外,有一位自称姓白的男子前来拜访!”
苏承锦猛地站起身。
姓白?
他心中一动,快步向府外走去。
一出门,便看见了那个风尘仆仆的游侠身影。
正是白斐。
苏承锦脸上立刻露出笑容,快步上前。
“白总管,怎么独自一人前来?”
白斐摘下斗笠,脸上也带着笑意。
“圣上口谕,耽误不得。”
“带人来,反倒不如我自己一人来得快。”
苏承锦笑着点头。
“总管辛苦,快请入府。”
两人并肩走入府中。
苏承锦看着他。
“父皇身体近来如何?”
白斐点头。
“圣上龙体安康,殿下无需担心。”
苏承锦点了点头,心中稍安,随即又试探着开口。
“那……”
白斐笑了笑,那双深邃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一切。
“来时,我已与李长卫见过一面了。”
一句话,让苏承锦悬着的心,彻底落了地。
他对着白斐,郑重地行了一礼。
“多谢白总管。”
白斐却摇了摇头,扶住了他。
“殿下将那封密信藏于战报夹层之中,我又恰好是圣上近侍,所有文书奏报,都需先过我的手,再呈给圣上。”
“我岂能摸不出,那战报里,另有乾坤?”
苏承锦笑了笑。
“我便知道,此事瞒不过总管。”
“也只有总管,才懂得如何将此事,稳妥地呈于父皇面前。”
白斐再次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意味深长。
“毕竟是要呈给圣上的东西,无论是什么,我都不可能隐瞒。”
“至于感谢,就更不必了。”
“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
“至于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看见。”
苏承锦闻言脸上露出笑容。
这位父皇的影子,果然滴水不漏。
他太懂得如何替梁帝做事,也太懂得如何保全自己。
这也是苏承锦当初,敢于兵行险着,将那封信藏进战报的底气所在。
……
两人来到议事大厅。
苏承锦亲自为白斐倒上一杯热茶。
白斐却没有碰,他将斗笠放在一旁,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殿下,还是先办正事吧。”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了那卷明黄色的圣旨。
苏承锦神情一肃,整理衣袍,跪倒在地。
“儿臣苏承锦,接旨。”
白斐展开圣旨,用一种清晰而洪亮的声音,朗声宣读。
“安北王苏承锦,自领滨州军务以来,内安民生,外御强敌,屡建奇功,甚得朕心!”
“为彰其功,为壮我大梁国威,特赐安北王滨州募兵之权!”
“自此之后,安北王可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
“钦此!”
苏承锦叩首领旨。
“儿臣,谢父皇隆恩!”
他站起身,从白斐手中接过圣旨,心中却是一片惊愕。
就这些?
粮草呢?军备呢?抚恤金呢?
这些他战报里哭得惨绝人寰的东西,父皇竟一字未提?
白斐看出了他的疑惑,走上前,在他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道。
“殿下。”
“圣上之意,您在滨州所需的一切粮草、军备,皆需自行解决。”
“朝堂那边……恐怕暂时难以帮忙。”
“毕竟,此事,还不是时候。”
苏承锦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苦笑着点了点头。
他明白了。
不过,只要昭陵关开了,商路一通,钱粮之事,对他而言,便不再是无法解决的死局。
想通了这一点,苏承锦心中的那点失落瞬间烟消云散。
他将圣旨小心放好,再次对白斐行了一礼。
“既如此,那便多谢白总管,为我辛苦跑这一趟了。”
“今日天色已晚,总管一路风尘,不如便在府中歇息一晚,明日再启程如何?”
“我让人备下薄酒,咱们,也好喝上几杯?”
白斐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欣然点头。
“如此,便叨扰殿下了。”
“全凭殿下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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