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沉默片刻才开口:“殿下,关北的情况……很复杂。”
他似乎在组织语言,声音艰涩:“自从平陵王战死,平陵军被打散,关北就成了一个烂摊子。”
“朝廷派了几任将军,要么被大鬼的铁骑吓破了胆,要么贪生怕死,只知龟缩。”
苏承锦眯了眯眼,静待下文。
“朝廷后续的增援,不过是些老弱病残,不堪一击。”
“加上连年天灾,关北百姓流离失所,能拿起刀枪的壮丁都凑不齐,何谈精锐?”
“如今关北号称十五万兵马,实际能战者,恐怕凑不出来多少。”
庄崖的嘴角扯出一抹苦涩:“那些兵卒士气全无,装备破烂。”
“最要命的是,现任守将闵会,胆小如鼠,整日躲在城中,任由大鬼骑兵在草原上肆虐。”
苏承锦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知道关北情况糟,却没料到已经糜烂至此。
他语气低沉:“你的意思是,如今的关北,形同虚设?”
庄崖摇头,笑容比哭还难看:“倒也不是。”
“朝廷象征性地驻扎了些兵马,但败多胜少,士气可想而知。”
“现在全靠各地的民兵和猎户勉强维持,挡一挡小股流寇还行,若是大鬼主力南下……”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苏承锦已经听明白了。
整个心,如坠冰窟。
他必须加快动作,赶在入冬前抵达关北,否则等着他的,将是一个彻底无可救药的死局。
苏承锦叹了口气,转身走向自己的府邸。
庄崖看着他的背影,试探着问:“殿下,您……还想去关北?”
“圣上不让您去,也是一番爱护之意……”
苏承锦停步,回身看他,眼神里透着一股疲惫的决绝。
“庄崖,若关北失守,大鬼长驱直入,大梁的百姓会是什么下场,你想过吗?”
庄崖身子一颤,立刻垂首:“殿下恕罪,属下失言。”
“谈不上失言,只是你想得太浅了。”
苏承锦负手而立,望向遥远的北方:“父皇不让我去关北,确实是为了我好,但有些事情,不是逃避就能解决的。”
他话锋一转,声音里染上了几分萧索:“况且,我只是想为父皇分忧。倘若我真死在了关北,这条命,或许还能激励我大梁军士,让他们记起自己为何而战,为谁而战。”
话音落下,苏承锦笑了笑,双手负后,缓步走向府中。
庄崖看着那道略显单薄却无比沉重的背影,心中暗笑。
快去,把你看到的一切都告诉父皇。
庄崖,我能不能去关北,可就看你的了。
而庄崖,此刻正怔在原地,心中翻江倒海。
他本以为这位九皇子不过是个被皇家遗忘的废物,可今天这番话,却如重锤般敲在他心上。
“为父皇分忧……激励军士……”
庄崖喃喃自语,脑中回荡着苏承锦的每一个字。
他猛然惊觉,自己从一开始就看错了这位殿下。
能在听闻关北绝境后,依旧执意前往的,绝非那些只图镀金的膏粱子弟,而是真正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国之储君!
苏承锦行至院中,对还未回神的庄崖说道:“下去歇着吧,你也累了一天。”
庄崖领命退下。
苏承锦推开书房的门,顾清清已在灯下等候。
他这才卸下所有伪装,疲惫地揉着眉心:“关北的情况,比我想的还要严重。”
顾清清立刻起身为他倒了杯热茶:“殿下,关北那边……”
苏承锦接过茶盏,抿了一口:“比预想的更糟。”
“守将无能,兵卒无心,装备无人管,就是一个烂透了的筛子,处处漏风。”
“如此下去,关北失守是早晚的事。”
顾清清黛眉微蹙:“届时大鬼南下,整个大梁都将生灵涂炭。”
苏承承颔首,眸中寒光一闪:“所以我必须去,在入冬前赶到。”
“现在的关键,是如何让父皇点头。”
“庄崖那里,殿下有把握?”
“八九不离十。”
苏承锦放下茶盏,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我刚才那番‘肺腑之言’,想必已经打动他了。”
“以他的忠心,定会原封不动地禀报给父皇。”
顾清清若有所思:“庄崖虽是陛下的耳目,但本性不坏,若真被殿下感召,确实会为您美言几句。”
“光靠他还不够。”
苏承锦起身踱步:“我需要造势,营造出一种‘非我不可’的民意,把我自己逼到关北去。”
“否则,父皇那一关,难过。”
顾清清从袖中取出一卷地图,在书案上缓缓铺开。
苏承锦的眼睛瞬间亮了,语气里满是惊喜:“哪弄来的?”
“家父旧物。”
苏承锦不再多问,捻起几枚棋子,迅速在地图的几个方位落下。
这张地图的详尽程度远超他的想象,关隘、哨所,乃至几条鲜为人知的密道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他看着广袤的版图,心中感慨万千,这个世界比他前世所知的任何一个国度都要庞大。
他指着地图东方一片空白的区域,问道:“东边都是海?”
顾清清摇头:“东方未曾踏足,也无战事,故而未曾勘探。”
苏承锦点了点头,已经足够了,贪心不足蛇吞象。
目光盯着关北之地,只要能吞了大鬼,我就能快速整理出一支不下三十万的精骑\/
加上我的认知,完全可以靠关北之地,大肆发展民生和工艺,只要能吞下,我就能养得起,之后在将西边和南边打掉……
美好的蓝图在他脑中展开,顾清清的手却在他眼前晃了晃:“回神了。”
苏承锦甩开幻想,扶额苦笑:“着眼当下,着眼当下。”
“对了,知月那边如何?”
顾清清神色平静,语速平稳:“五千斤红糖提纯将尽,后续收购已经安排。”
“谍报人员的培养也已开始,见效尚需月余。”
苏承锦点头,月余,已经算神速了。
“府兵呢?”
顾清清走到他身后,伸手为他轻揉太阳穴,缓缓道:“我在城外十里处找了个练兵的地方,目前五百府兵已招满,交给关临训练了。”
苏承锦闭上眼,享受着那恰到好处的力道,低声问:“没出乱子吧?”
“你待遇给的那么好,哪有什么意外。”
苏承锦舒服地嗯了一声,握住顾清清的手,柔声道:“辛苦你了。”
顾清清想抽出手,却被他握得更紧,只得面无表情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苏承锦被她这公事公办的模样逗笑,顺势将她拉入怀中。
顾清清身体一僵,下意识挣扎,却被他抱得死死的。
他的头埋在她的颈窝,温热的呼吸拂过她敏感的肌肤。
“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苏承锦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难掩的疲惫。
顾清清的心软了下来,不再动弹。
她能感受到他肩上的重压,能体会他心中的焦虑。
他看似算无遗策,实则也只是个血肉之躯。
两人静静相拥,时间仿佛凝固。
顾清清眼神渐柔,刚想抬手轻抚他的后脑,怀中的男人却忽然冒出一句:“真软,抱着真舒服。”
顾清清的脸颊瞬间飞红,猛地将他推开,眼神带着嗔怪,却一言不发,只是那眼神分明在说:登徒子!
苏承锦看着她羞恼的模样,心情大好,站起身整了整衣襟,正色道:“香皂配方卖了吗?”
顾清清瞪了他一眼,理着衣褶:“卢巧成找了四家工坊,配方共计卖出一百万两。”
“他又对苏承武谎称配方是花五十万两买的,从他那儿坑了三十万。”
“合计一百三十万两。”
苏承锦听得眉开眼笑,这卢巧成,简直是他的财神爷!
“白糖定价呢?”
一提到这个,顾清清的语气也带上了一丝佩服:“权贵特供,三百两一斤。民间分三等,五十文、一百文、三百文一斤。”
苏承锦乐得合不拢嘴,好一个卢巧成,真是商业鬼才!剥削权贵、恩泽百姓的套路,被他玩得明明白白!
皇宫,养心殿。
庄崖跪在殿下,将今日与苏承锦的见闻一五一十地禀报。
梁帝一直低头批阅奏折,直到听完最后一句,他才缓缓抬头,目光锐利。
“老九,当真是这么说的?”
“属下不敢有半句虚言,九殿下句句发自肺腑,情真意切。”
梁帝握着朱笔的手微微一颤,在奏折上划下一道刺目的红痕。
他放下笔,望向窗外墨色的夜,声音沉闷:“老九……你叫朕,如何舍得……”
庄崖低头,不敢言语。
殿内死寂。
良久,梁帝才开口:“退下吧。”
“今日之事,不许对任何人提起。”
“另外,日后不必再向朕汇报老九的动向,你只需护好他周全。”
“臣,遵旨!若有不测,臣必死于殿下之前。”
待庄崖离去,梁帝独自枯坐,脑中回响着那句“我想为父皇分担分担”,心中五味杂陈。
“白斐。”
一道鬼魅般的身影从角落走出,躬身行礼:“老奴在。”
“苏承瑞那边,有什么动静。”
梁帝的声音平静无波,白斐却听出了底下压抑的怒火。
“回陛下,大皇子今日午后,见了礼部周尚书与吏部曲尚书。”
“呵。”
一声冷笑从梁帝鼻腔中发出,带着刺骨的寒意。
“一个礼部尚书,一个吏部尚书。”
“朕这里刚收到中饱私囊的折子,他们就这么着急跳出来。”
“好啊,真好啊!”
梁帝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刀:“朕的儿子们,一个比一个‘出息’!”
“一个算计亲兄弟,一个把手伸向朕的国库!”
“那封折子,查到来源了吗?”
白斐连忙道:“来自上折府,似乎与三皇子无关。”
梁帝冷笑:“此事若与老三无关,朕这龙椅让他来坐!”
白斐心中一凛,不敢接话。
“不必查了。”
梁帝摆手,声音愈发冰冷:“老三想借刀杀人,让朕去收拾老大,他好坐收渔利。”
“这些把戏,都是朕玩剩下的。”
他站起身,在殿内踱步,每一步都踏得极重。
“朕的好儿子们,一个个都当朕是瞎子、是聋子!”
白斐垂着头,连呼吸都放轻了。
梁帝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森然的笑意:“既然老三这么喜欢替朕分忧,这么喜欢当朕的眼睛……那朕,就给他这个机会。”
他重新拿起朱笔,手稳如磐石。
“传朕旨意。”
梁帝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威严:“着三皇子苏承明,全权彻查官员中饱私囊一案。”
“告诉他,朕要一个结果,一个……让朕满意的结果。”
白斐心中了然,这是阳谋!
让老三去查老大的党羽,无论查或不查,查多或查少,这兄弟俩的梁子都将彻底结死,再无缓和余地。
这道旨意,是一把递到三皇子手上的双刃剑。
“老奴……遵旨。”
“等等。”
梁帝叫住了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让膳房给老九府上送些补品,就说是朕赏的。”
白斐躬身退下。
养心殿内,只剩梁帝一人,对着满桌奏折,长长地叹了口气。
老大贪,老三毒,没一个省心的。
反倒是那个他从未看重过的老九,如今竟成了他心中唯一的慰藉。
忽然,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对殿外喊道:“白斐!”
刚走到门口的白斐立刻返回:“老奴在。”
“旨意让旁人去传,你,陪朕去一趟老九府上。”
白斐一怔,随即躬身:“是,圣上。”
不多时,换上一身常服的梁帝,带着白斐,径直出了宫门。
九皇子府。
苏承锦与顾清清正对着地图商议,门房突然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殿下!圣……圣上驾到!”
苏承锦一愣,这老头子三更半夜跑来干嘛?
他迅速卷起地图,连同顾清清一并“藏”了起来,自己则快步迎向府门。
远远便见梁帝负手而立,那张威严的脸上,带着掩不住的疲惫。
“儿臣参见父皇。”
苏承锦上前行礼,梁帝摆摆手:“起来吧,不必拘礼。”
说着,梁帝径自走入府中,苏承锦连忙跟上。
心中暗思,这老登话说得轻松,可那眉宇间的阴霾却瞒不过人。
梁帝在院中便停下脚步,大马金刀的跨坐在石椅之上,苏承锦愣了愣,什么毛病?
“父皇,如今天色已晚,秋风渐起,还是移步到书房吧。”
石椅上,梁帝没动弹,只抬手,接过白斐递来的披风,一把裹住膝头:“不必,秋风正好,吹得人清醒。”
“陪为父喝杯酒?”
苏承锦愣了愣,看着石椅上有些老态的梁帝,心里有种别样的滋味,说不出是自己的感觉,还是自己这具身体的感觉,只是笑着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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